多年以后
山坡上那匹马,长大,跑远
然后和我们一样,再也回不到当年的草坪
松软的土地变得
板结、苍白,长出汽车、铁轨,无数楼房
和一盏盏,排列有序的路灯
有风吹过。甜的花香,臭的汽车尾气
艳的广告牌,打折的告示
千奇百怪的人,互相走近又彼此离开
一辆垃圾车从大酒店后门驶出
还没拐弯,一把大白菜
就跳出了没有挡板的垃圾箱
被一辆别克压成残渣
多年以后,我们又共同
见证了这样的瞬间——
我一个人站在这边的大榕树下
你和一群人站在那边的公共汽车牌前
后来
“时光会沿路返回”他想。这是可能的
“时光比寒冷更潮湿
在空气中蛇一样,蠕动
你永远无法接近”
这似乎不仅仅是臆想。当他想起这些句子时
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年
昨晚,从墓地来到公路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路口那棵
长满淡紫色小花的苦楝树
无数夕阳正从苦楝树枝丫滑过
他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含义
二级公路边几个小孩子扔下的欢乐
很快取代了他的悲伤
——“他们离死亡,和我一样近”
他突然又想起这么一句
那是很古老的说法了
他的
房子那么多,没有一间是他的
鲜花那么多,没有一朵是他的
女人那么多,没有一个是他的
他在远方
在坟地背后
坟地里那么多石碑,没有一块是他的
这个夜晚回到故乡
山坡埋下更多人
也不影响覆盘子到处长
有鬼的河床
不时飞过蜜蜂
屋前屋后的竹子都生根了
没死的老人都返老还童了
一阵雨眼看要来
零碎的月还在,整块的露已散
这天清晨,回故乡
山坡上曾埋下过更多的人
也不影响覆盘子四处蔓延
孩童时闹过鬼的河床
不时有蜜蜂飞出,嗡嗡声没变深厚
屋前屋后开过花的竹子
扎牢了根,像没死的老人全都返老还童
一阵雨,眼看要来,天一边黑一边白
零碎的月还在,整块的露已散
夏曰炎炎,在社皇大榕树下睡觉
阳光充沛,我当颓废
枕竹席,睡树下,不打铁
下大雨,就跑
小雨,则不管
有小鸟飞来,吹声口哨
不管小鸟理不理
该闭眼,就闭眼
它们要飞走,就飞走
即景
日薄西山。酒散。鸟归巢。
通天的道路就此打结。
两个人缓行于原野。他们的背影
是两棵树。
转眼间,就不见了。
茫茫天地间,唯群山伫立,不喧哗。
毛地黄
也叫狐狸的手套
是妖精送给狐狸的礼物
妖精让狐狸把花套在脚上
脚步轻些,再轻些
以便衰竭没落,兴奋渐起,以便
我们认不出她原来的模样
庞白/山中
空气中弥漫着的年迈气息,不能阻拦腐朽里源源不断泛出的年轻喜悦。蜷缩于树根边的虫子的迷恋,披满灰尘,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掀起惊天激荡。
但是,山中,无论多激荡,也冲破不了天厚地重的马步。
整个下午,我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躺在寂静里,让腐朽气息,一边把自己发酵成自己养胃的口粮,一边倾听灰暗和阴冷,倾听藤蔓背后大鸟扇动羽翼和怪兽哀鸣的声音。
声音里,有月落,有乌啼,有露水打湿茅草的应和。
似乎还有远古人们活动的回响——
他们在寒霜满天的大山里,兽皮遮体,追逐着一群和他们大小相似的动物,似是猎杀,更似在娱乐。
乾江庞白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