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赛作品展
一等奖作品暮归(组诗)
胖荣(福建)
翻土
要唤醒一块地
先要,唤醒虫子和鸟鸣
锄头和语言,尘封太久
整个冬天,我都在沉睡
我的想法还没有舒展
每一锄下去,都会
挖到了头顶的雷声
会有,新鲜的泥土翻起
还要敲碎,每一团泥块
坚硬的土地变得松软
才适合,种子安家
一个人走进春天
会像种子再开一次
播种
这里,就是春天
用手刨开细土
将青瓜籽,辣椒秧种下去
再轻轻地盖上
像给土地,安放一个胎儿
很快,他就有了心跳
伸出嫩绿的手,握住春天
我一定要像一个父亲
施肥,浇水,锄草
如果需要,再扎一个,稻草人
我还能想像他们,成熟的样子
空心菜大片绿,圆叶菜大片红
如果有风
叶片会在人间,轻轻翻动
蠢牛
总会有一片田野,总会有一头蠢牛
总会有吆喝声,有一句,没一句
蠢牛,瞎了你的眼
油菜畦要大,田豆畦,要小
蠢牛,犁得这么慢
这块地,没有你的骨头硬
还会有一个孩,坐在田埂上
近时,听这吆喝声,牵着田野和天空
远时,看不清哪个是爷爷,哪个是蠢牛
暮归
我爱雀鸟归巢之时
爷爷停下手中的活
他会来到小溪中
洗净,锄头和汗水
我爱他回来路上的林子
有时落松枝,有时落弥猴桃
有时,会落鸦声
落什么,爷爷就捡什么
黑夜的幕布,落下来时
爷爷腾不出双手
将星光,捧回家
二等奖作品时令刻度(组诗)
谢颖(江西)
白水田
明白如镜。天上来的雨水
被农田端平
上好的阳光铺满田野,赤脚在阳光上踩出脚印
也顺便把温暖送进泥土。布谷鸟从人影间斜飞而去
犹如给收成与劳作之间划出百分比
白水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心中的粮食颗粒有数
插秧
精心挑选的语言说给神灵与亲人听
秧苗早已排好队,争着比身高
时而一起躬身,让春风经过
插秧的人与田边吃草的牛等高
牛前进,弯腰后退的人如同一次次磕头拜别
插秧好似写字,把白水田写绿
禾苗悬在泥地里。那些间隔横平竖直,多像四出有路
种豆
田埂上,毛豆有互相可见与扶持的距离
风中,还可以来几句耳语。仿佛口口相传
蘸着草木灰的豆苗活像粘着污泥的农人
等到摘心打顶。豆花就会迎来一场相见欢
一盘红椒炒青豆会喊来一壶水酒和习习晚风
灯下散坐几个闲聊的人
移苗
稻田插满,菜地不能空着
等直起腰来,青椒茄子分行完成
汗水滴落,菜土油亮,上面是一层娟秀
搓草绳为丝瓜引路,还需要给豆角竖一根豆引
冬瓜南瓜贴着地面就会跑满宽大的叶子
包括学步的娃娃,没有人比燕子清闲
在乡下,春光好比观音菩萨的脸庞
夏收
稻花默默铺开,灌浆并没有大河的咆哮声
阳光调好*,稻谷就出现汗滴*
抢收,翻地,耙田,种晚稻
活摁住人,撕下一层皮
天色久晴,风也不敢吹
午后,头随便一靠便可睡着
只能小睡。农活撵人如同竹鞭在牛背上划破风声
好在山里水稻要晚熟一些时日
便有亲朋赶来帮工,虽然时间只有镰刀那么宽
能容下笑脸就已足够。也有乌云滚动惊雷
雨点变得大气,往水面上撒出一大把铜钱水花
在田间,他们是不能奔跑的庄稼
灌木丛也不跑,却分离出一阵颤栗和野兔的惊慌
大雨如扫地,把不相关的人赶回家
时令刻度
巨大的指针,拨动人也拨动色彩变化斑斓
在一个更大的圈里
春雨开天,始于春风。起笔做文章
写水,写青苗,到谷粒低头
写稻草抱团孕育盛夏于体内,到秋风用落叶填词
写到霜雪压树小鸟相依取暖时,一幅年景图浮在大地
一圈画圆始终。并于此,得大智慧
针尖也划过我,想起乡邻之苦累
心里“咯噔”一痛,竟胜过自己之痛万千
起身站上山岗远望,内心如老农。农事像蚂蚁结队而来
而他们,趁天气尚未凉透
正给一些田土种上油菜和甘蔗,为明春准备好开场白
另一些则与人一样,歇一会儿
敲响铧片(外二首)
燕南飞(内蒙古)
榆木犁杖倚在栅栏边,向凶猛的光阴致意
而铧片是一只倦了的翅膀
一伸手,就够到了泥土的脊梁
秃掉的刃口,又冷又重
才知道它已和露水重归于好。敲响它
让它喊出清脆和悲悯
颤抖的药,浸透几十载疲惫和低语
老牛,一生都在用它向泥土致敬。你听
那是一块银子,叮当作响
企图买下一粒粒粮食的手迹
他记得一条河流的脚步,也认得
一颗月亮是一滴摇曳的泪水。
偷听过一部经卷喃喃自语,才随着节拍
响一下,让积蓄已久的疲惫舒一舒筋骨
喊一声,你可莫忘了血泪中记载下的刀耕火种
翻出的腿骨,是插在黑土中的暗器
卧牛岭下没有失败者,并学会用铁的锋芒
为病重的烟缕刮骨疗伤
垄沟释放善意。且放一放杀戮之心
铧片如手指卡在弓弦上
那是一把匕首,只等一声号令
抵住一声鸟鸣的喉结
稻花香
乞丐的孩子陷入故土,胜负在于泥土分娩
痛到用锄头敲打大地胸口
是否两败俱伤,才是唯一可接受的和局
“你不会寻个破绽
将我从此埋了吧”
亲手种下稻草,会不会是自己借来的箭
为一个土地的奴才默哀
惊弓之鸟哽在雨夜。它不想再诬陷一片稻田。
看惯了背井离乡
三伯的满口牙齿都已输光了,但嘴还硬:
割它百十捆,还行
可惜,啥都快咬不动喽。
身子像问号,从来不问什么
而且还能举起镰刀
举了一辈子手,最后才学会向大地缴械投降
我得在儿子面前装作英雄。
——你爸爸将自己种在垄沟里了
就像把你种的命里。一把向光阴寻仇的刀
插进去疼,拔出来也疼啊
铁犁引
终生都在翻修泥土
折其肋骨,那痛,如尾,不知所踪
偌大朝廷又添旧债:坚守,其实是一个古老物种
必有乐谱相继失传
铁器被用来解梦。那些围于四周的将士
祭出满头白雪
招领缝补大地的独门秘诀
围栏,土井以及牛羊早已接纳了它
它生锈的样子都是坚硬的
顺着垄迹赶来,谁也不会猜中谁的算盘
缓缓手术中,像把名册翻来翻去
怪兽渐老
轻舔刃口,几番试探诚意
不远处,老牛早已完成交接
你必须忽略失败者
才会原谅对自己的杀戮
无法表述曾怎样忍饥挨饿
人烟凌乱,强作欢颜咀嚼戏文
十年烽火成全半部手稿
惹下玉体横陈,月色被蛙声接住
刽子手打坐禅堂,熟练地敲打俗世
一把钥匙解救一个村庄
它怕完不成自己应下的托付
便似牛羊吃草,不肯抬头
暮归辞(六首)
孟甲龙(甘肃)
一、
新苗的归宁日从未明确
在此之前,我必须伏案疾书,为青石,白墙,耕牛作词
用一阕平仄慰藉薪火相传的客家人
稻田的绿肥红瘦早已偷渡人间
又顺势而为,赐予异乡人一缕稻花香
请允许门柳、暮鸦的忧伤书向鸿笺
我在篱笆之侧等待打捞黎明的人
春风先斩后奏,附属于杏花,露水
修葺了不协调的时光淘沙
在客家,理想三旬与晴耕雨读具备一致的流动性
二、
一方祥和水土涵养出客家人厚德载物的真善美
在时间的长河里拜谒半亩农桑
自强不息,且爱擦肩而过的好鸟相鸣
把牧童弹奏的十四行礼节馈赠给大地
我朝圣的唯一使命是高价收购皛皛行云、浮日
临幸桑田中被日月批改的客家祖训
下笔提取客家人的风骨与秉性
且让青石、落英化为田埂上的乡愁
天还未亮,耕牛已开诚布公
让一花一叶提灯上岸,收拢住诗意牧歌的扉页
三、
赋比兴在破晓前给春花秋月做了助攻
风雅颂把客家人的上善若水刺绣在落花账单
把身子交给太阳曝晒
兼修天上人间,光之白与天之蓝并行不悖
奋发农桑,尊师尚学——
等于宿命的一种理想形式,归去来兮
翠鸟朝夕鸣叫,让古色古香化为时光的主旨
关于拜谒的投名状从未失效
比如紫菱、彩鸾,放低抒情才能看到屋舍俨然
只有提及到蓝才能与客家人联姻
日月之行,若出其里
词本最喧嚣的辅助源于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四、
将素心印在眉宇,日夕布散敷衍了时间
我用一首诗的隐喻调高——耕读传家,诗书续脉
回赠客家姑娘一纸情诗和十二份鱼传尺素
必须眷顾一些事物,比如星辰、曦月
在土地中央接受长空与闪电的加持
春风剥落大地标签,化解了别离与难舍的矛盾
为鸟鸣撰写九歌,蓝天、白云盛满线装书
将丹青、曲觞聚在掌心
验证相见恨晚的惆怅是否与客家人有关
折返行程,给九十九亩农耕图一场线性回归
五、
为客家人提笔抻纸,墙头月光的宫商角徵羽
早已退回故乡,与离骚相依为命
晴耕雨读也可突围而至
何必提及一脉传承
何必提及耕读、诗书,鸿笺早已饱和
用流水的最高圭臬祭祀地势坤
赐予*昏、疏雨开启客家良辰美景的第一指令
蝉鸣走川,花叶浮玉――
木格窗前的薄嗔微羞早已凝固,校准风声
水调歌头扶正犁铧
客家女子香帕遮面,生怕惊扰了远方来客
万物静谧,新秋甚嚣
风乍起,光影并入秸秆,床前明月溶解了清天、霜草
烟霭澄霁,迫使一场雨涉足农耕人的日程
六、
女子在蝶恋花的词牌里翻云覆雨
温柔相即是水印
最后一次破题,为陈列在线装书中的花鸟虫鱼
第一次提笔抻纸,为薪火相传者撰写颂词
庭院深深,悬空布衫
细数客家人的新月、繁星,试问吹箫童子
今夜能否梳理忧伤,盖棺定论
九月授衣的胎记,延长风花雪月
我不再闲敲棋子,爽约人已被黎明签收
斟饮青山,黛眉当阁,绣帘未卷,山水已隐于稻田
绿树、翠竹、烟云、青瓦被一一注解
左手执风,右手执雨,我突然大彻大悟——
天涯即是故乡,客家等于桑梓
三等奖作品在农事中长大,或者老去(组诗)朝颜(江西)
挖好这块地,天就亮了
哥哥,鸡啼已经三遍
草叶上的露珠还在做梦
吹过田埂和胳膊的风多么凉爽
你的白色短褂在风里乱飞
露出单薄的肚皮
借着星辰还未消隐的光亮
从禾蔸处画一条线
我们就有了楚河汉界
有了各自的阵地
我们兵马瘦弱,粮草未知
兵器只有铲刨一把
而敌阵如此浩阔,仿佛
永无消灭的可能
我们将身子矮下去,陷进泥水
陷进黎明前的庞大黑暗
陷进沉默
我们都忍着不说
母亲的病痛和低低的叹息
我们要在这块地里,种上青青的庄稼
种上母亲的微笑
我们要从生活的苦中,一起
掘出未来的甜
哥哥,等等我
我的身后追来一大团的黑影
我的力气就要用光
哥哥,挖好这块地,天就亮了
插进地里的秧苗,多么像我的童年
春天,流水都醒了,青蛙也是
布谷声声催促时令
妈妈撒下的谷种
已掩不住碧绿的心思
草坡上的乳牛一声声喊着姆妈
犁铧加身的母牛一遍遍温柔回应
半岗子湾,我们的水田宽阔锃亮
妈妈,我跟在你身后
就有春风荡漾,就像走进一座
穷尽一生也上不完的学堂
那年我六岁,站进水田
高不如一个稻草人,力气不如
一头哞哞欢叫的乳牛
但是妈妈,我不用弯腰
就能给每一株秧苗找到生长的方向
赶圩的人们穿梭往来,对那个矮矮的身子
不吝送上惊叹和赞美
是的,我没有幼儿园
没有漂亮的玩具
也捉不住水中的蓝天和白云
但是妈妈,我插进地里的六行秧苗
那么直,那么正
多么像我的童年,多么像
那个回不去的春天
谷子收进仓里,雨落下来
是晴天,阳光多么好
天上和地下都在盛产*金
奶奶,把谷子倒进晒坪摊开的时候
我看见你眼角的褶皱
正流泄出秋天内部的颜色
一整个农忙,你都在重复着
铺开和收拢的动作
就像将七十多年的光阴拿起又放下
有时候,你对着悄悄走近的雀子
发出哦嘘哦嘘的驱赶声
有时候,你对着渐渐凉下来的风
喃喃自语:村里的老人
像割稻一样,一茬一茬地老了
奶奶,我坐在箩筐里大声歌唱的时候
你打起了盹
我有大片的光阴可以挥霍
而你只剩下少量的*昏
奶奶,风开始纷乱地吹
你灰白的头发舞成阴天的模样
我不得不将你从梦中喊醒
奶奶,我们要握紧手中的
耥板、扫把、竹撮斗
我们要和天边的乌云赛跑
天暗下来,风车阵阵翻动收成的厚薄
你的偏襟衫在风中鼓荡
仿佛年轻和力量再次回到你的身上
我们打着赤脚,一遍遍和大地交换体温
奶奶你看,谷子收进仓里
雨落下来
客家记事(组诗)
康承佳(湖北)
都会回来的
都会回来的,在某个岭南的下午
父亲捡起枯木往老灶里又送了一截柴火
祖父抽着水烟,复制着远山的沉寂
多年前的故乡呀,我在拥有时已经失去了你
我身体里依旧奔涌着福建的雨雾
只要一开口,词语必然带着疼痛的出处
口齿间停顿,多像母亲油灯下针脚的错落
都会回来的,在某个闽南的下午
祖母依旧教我辨认每一株植物的名字
看生命在麦芒和稻穗间返回春秋
看夜色四合,将小叶桉树上的*昏推向了更深处
霜降客家
在岭南,我们总是顺应着节气
从身体里收割秋天
像雨雾,所到之处
皆有*归故里日暮乡关
已经深秋了呀,福建南部的植物
借助凋零提醒着你我一种慢
“一朝秋暮露成霜”
日子在我们手边结晶成白色的细节
“霜降三旬后”,万物皆你
客家的老人啊,我知道,在霜降
他们最爱的大多来自于往事
像从纸上收起一片森林
浮在页脚的光线,我看到
总是有人间失落的姓名
岭南山川
河流蜿蜒,此去,鞭打出群山的形状
山上有坟,有路,有草木年复一年的枯*
在山上,多年来,植物早已失去了两岸
它们迷醉于出生,更迷醉于死亡
我总是从万事万物中寻找生命同构的隐喻
就像,我们生来拥有岭南的河流,拥有
高于本质的假象
晨起无风,一夜的雨
雨水,授予山脉那河流多年以前的身体
多年以后,岭南群山,将以泥土归还
客家祭
老屋听见雨声,应该是在昨晚
至深夜,香樟树承担了水的情绪
一下子就老了。和老屋隔着几重田埂
遥相呼应
晨光从远处来,最早被烟囱发现
然后告诉对面山头打鸣的公鸡
仰天长啸便是一天开始最真实的触感
多少年了,故乡没有时间,只有四季轮回
奶奶从炉灶里取出炭火,给我讲
她没有电灯的童年。杜鹃鸟衔来了新雨走漏了风声
远山在雨雾里隆起坚硬的弧度,我靠着老树
扯着嗓门吆喝爷爷起床吃饭
秋天这挂马车(组诗)
李冰(辽宁)
秋收时节
大片的豆子割倒后
扎起来,再一捆一捆
垛到路边的牛车上
等吸够了旱烟的父亲
拿起鞭子
喊出一声——“驾”
空旷的田野里
就只留下了母亲
她像一只母鸡
不住地弯腰、点头
捡拾着大地上
遗漏的金子
美德
一座山的高,和一条河的远
都是我该学习的
两只蝴蝶的爱,和一群蜜蜂的善
也是我所欠缺的
这个世界良莠不齐
但每一件事物的背后,都必然有其
光辉和美好
就像我昨天,路遇一位农妇
从山上走下来
她背负着高高一大捆豆秸
赤足趟过了沁凉的河水
而蜜蜂和蝴蝶,都纷纷
追随着她……
秋天这挂马车
河流开始减肥
逐渐回到了往日的腰肢
岸边蒲草已经发*
棕红的蒲棒袒露出野性
田野里,一场杀伐几近结束
横陈着各种庄稼的尸体
我站在桥头,深情地
凝望——
山坡上,又拱起了
几座小坟
而秋天,像一挂刹不住的马车
满载着瓜果以及粮食……
家诗帖(组诗)
厉运波(山东)
插秧记
晨光。弯腰——
弯下去,就抵住了一弯青山的脉息
一些光影游走,蜿蜒。水色轻,水田里插秧的人
有着发亮的背影
晨光一斜,大地就放缓了。青山矮下来
刚好是一棵禾苗的弧度
一旦弯腰,就提取了那些茁壮的曲线
陷进去的赤脚,保持着土壤新鲜的知觉。那些农事的执行者
手指与骨节,触碰着大地
云雾缠身,晨光湿重。一棵水稻的根系
咬住了殷实的泥土
梯田诗行
——云之巅
卸下的天籁。与青山领悟,和流水共枕
一副耕耘的身板上,层层叠加的壮美
梯田里的光,一触碰,就行云流水了
就滂沱了——
一帧画卷的质感,流动着日出、云霞、澄明、青绿、金*
坐观云起,一棵虚实不定的水稻
不是手握的线条,就是放手的灵感
耕者之心。良田凌驾于美景
一处云雾中的村落,押韵了年景里风调雨顺的诗行
在梅州,安享一片茶园的美学
比如,我站在山腰茶园,听见云雾里弹拨的琴声
比如,在一枚茶尖上遇见你
——小小的,含氧的心房
连偶尔弯下腰,都是依恋的。我要让每一次振翅,都经过你的眼眉
在田园的美学里,长出你的芳龄
我还要顺便给你起一个亲切的名字。叫起来像日出
听来有新意,犹如一段翠绿的乐曲
江山落座,生活围拢
春雨端上桌面。茶盏里的绿,有一枚雀舌那么嫩滑、醒目
沿着瓷沿一直读下去
——有云雾,隐约的鸟鸣兽语。柔软的腰肢,轻巧的手指
采摘了谁?
用在袖口上的意象,刚刚好
刚刚能点睛一个人间——
润泽的,时光里浸湿的书页。美妙的,轻如细针
比如这一刻,我在茶园里遇见你
比如一片瓷上,端坐我们享用一生的韶华
被油菜花安放的乡愁
几乎是轻的软骨,触底在故乡的袖口
流水更轻。河滩上,一些湿滑的身影借用了水的质感
像一位故人,站进阡陌的交谈——
故乡的油菜花*了。有蝶翅抵在肋下,挟持耳目
当一阵春风,加速吹开我的衣襟
所有的光影,都在试着簇拥、触摸。一次在水边
收留了我童年的赤脚
一次在油菜花的屋后,喊出母亲的背影
村庄的湿与交错。炊烟欲斜,像浸过水的草绳
弯进三月,索要清冽的肌理
仿佛一夜催促,就点亮了那片油菜花海。千万朵,或者千万盏
都在照我梦里还乡
身体荡回到春天的某处。一袖春光,二亩花田
什么样的时辰,划动了水墨的人间?
三月泥泞,村外一片富贵花开正满
——还是那一双赤脚,温故在田埂上。有根的河水
在每个拐弯处,都安放了一只蜂箱
怎么辗转,都是一朵油菜花的身世。河流密布
金*的色块,荡在肺腑
一尺涟漪,扔进明媚的油菜地。吃水的浆,越摆动
越深入。我已归来——
大地饱满而富足。有人贴面而过,顺便从我的骨缝里
牵出一声湿漉漉的牛哞——
那些瘪谷没有去处(外二首)
王秋娟(广西)
秋风轻叩院门
月光下,母亲摇动着鼓风机
饱满的谷子滑落箩筐
他们干瘪瘦弱的兄弟姐妹
散落在月光没有照亮的角落
柴火下的老鼠
只窥伺箩筐的去处
干涸的身体,逃过了虫豸的贪婪
却逃不过被遗弃的命运
今夜,瘪谷们没有去处
姥爷的豆腐块
晨曦微露时
姥爷已挑回清冽甘美的井水
他像一头老倔驴,围绕着石磨
吱悠吱悠地叹息
白花花的豆汁是磨台的眼泪
老倔驴要赶在庄稼人到达墟市前
把这眼泪变成豆腐块
秋雨,竟无休无止地撒泼
庄稼人,没有像往常如期而至
在黑夜降临墟市时,我看见
姥爷的头发和豆腐块一样白
母亲的园子
母亲终于在秋天来临时
拥有她自己的园子
她日日夜夜,不停修葺的园子
水泥砖,冰冷却忠诚
为她挡住贪婪的脚步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
把田埂往她的土地挪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
看到园里的花开花落了
母亲,你看见了吗
那日夜歌唱的画眉鸟
会在高高的围墙上
等待院子的秋天
耕者之说(组诗)
刘金祥(湖北)
水井
我曾惊叹这样的智慧
离一口井和一碗水,这么近
离它们之间隔绝的东西,这么近
离一条黑色的绳子,这么近
被吃力地拉紧:重新丢回过去
离从头到来,这么近
离阴晴圆缺,这么近
离精致的缺口,这么近
来不及下沉,也来不及
像它一样,立于虚无之地
离无限的热爱,这么近
离悲苦的人,这么近
多么危险的近呀
仿佛它正和多年后的我深度重合
土豆
日子越过越平淡
允许的算不上允许
不被允许的该生来走好
清白的人需要打磨
扶正身子,抡圆脚板
面对世间最热忱的秩序
此刻竟好比一枚落日的重量
陷入星体碰面的深处
*昏的光线如此广阔,并且新鲜
它在黑里睁大眼睛:是如何
如何将它的孤寂,转述成
一株幼苗,反向攀爬
嘘!请不要在高处施法
它正契合于人类
缓慢地爬向温暖的母体
锄头
谁能读懂锄头的爱情
谁就是它的爱人
似乎只做了三件事情
举起来,低着头,变老
其实这让它更开放了
听!它在自铸
如此羞怯的表达自己
它越来越倾心
一粒种子破土的冲动
它把脖子伸进了衣套
任凭装进口袋,快乐带走
与门槛的纽扣悉数对应
低头不语,只要再次举起来
像水的流失,隐身泥土
它的爱自由开往以后
禾苗在裙体上彻夜舞蹈
幸存至今
麦田
碗里的五谷杂粮让它回到了
安身立命的,异乡的身体
所以,它一出生
知道如何拔节,长势旺盛
众多的称谓当中
多少稗子是孪生兄弟
多少稻谷是鱼龙混杂
此刻得到了一种波浪的纠正
爱憎分明。找到
批发市场、生活超市、邮局
找到闲散、衰老或镰刀
或者枝上的*雀
或者另一个心爱的人
它如此谦卑而赤城
远远不止这些
找到了我,做它的食客
当生活有了咀嚼的痕迹
我承认,此刻得到波浪一样的快感
耜田(组诗)
祝枕漱(湖南)
耜田
这么多人,在稻田上仰起了脸
来来往往的光线中,有植物端起手腕,最后跟你相握的
会是谁
邻村姑娘走过山间。从什么时候起,我成了目送者
这眼前的阴影,总是在白天
作祟,就像酒窝里,我看到的河神
都是妖娆的
我从田间回来。有时相思,禾苗青青
有时干渴,水缸里储满清水
那么多难以解释的事物,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种
春天啊,我沤好了禾竿灰,现在你将
如何化腐朽为神奇
屋檐又一次垂下肩膀。别这样,别这样,忧伤和颓唐
是暂时的,你看那张水田映照的脸
说是清醒,其实迷茫。像一根颤栗的野草
泥土越来越温润。不用着急,总会有一双时间之手
优雅地分开谷粒和谷壳
汝城香火龙
元宵下的汝城,我不能深入你的
梦境。被火点燃的祭祀节。用一个夜晚思索丰收季
小城加倍得轻
想起童年的身影,在夜晚的街道上
穿行。入春的花丛
低矮的平房,我翻旧了《幼学琼林》,“混沌初开”
它们浴火重生。草帽下的脸
让我想起一些喜悦,一些悲伤
想起禾竿扎成的龙形舞,我的语言也变幻了身份
至于内心,我始终都是饥饿患者
众树歌唱。仿佛你也在其中,灼痛深浅不一
抢下一根龙香,这些都是
真实的。喧闹的人群中,火光闪过,仿佛游行在云中
采茶
竹篓把落日一个个兜住。山坡
三缄其口。“其实厓都听到了。”我可以是一架梯子
也可以是一根稗草,但不会是任何
尖锐的东西。不要和我谈论那多变的天气
也不要在事物的细枝末节上,数落一片发黑的叶子
如今我爱着这春风。十里山道,舔不尽
满身尘土。每年清明雨从窗前经过,我都要拦住去路
从一片叶子的途径
度量手指和口唇的距离。人人都是大地的折痕
就像眼前层出不穷的叶子
它们慢慢蜷曲,伸展。如果不浪费于停顿时的苦思
如果时间只是关于沉迷的游戏
那么。月光投下来,我就是你要摘取的
一枚光阴,苦涩而甜美
农耕在泥土庞大的光影中呈现(组诗)
鲁绪刚(陕西)
走在玉米地边
走在玉米地边,哗哗的水声涌过来
我会突然停下脚步,这生动细腻的一片水
就要漫过山梁,漫上云朵
我不害怕它突然从眼前消失
而是害怕自己,会向着它一直走进去
从鹅*走到翠绿,从纤瘦走到壮硕
这个过程充满诱惑、欲望和冲动
我总是,渴望幸福无边无际
面对这一片水,面对每一次拔节,扬花或结果
我不诉说,不发呆,只是倾听
我害怕被沉浸、淹没,却又不由自主
割过稻子的稻田
割过稻子的稻田,淤泥就要显露出来
就要露出大片干裂和落穗
沿着五月的南风向上走,流水声
忽远忽近,一直走是去年的堰渠
一直走是村庄的瓦檐,草垛,废弃的马车
今年的稻子,还在村边场院坐着
等着有人领着回家
这是我的故乡,赣、闽、粤三角地带
水声退去,抓一把泥土可以点燃
蛙鸣
灯熄了,池塘这张旧唱片
又放出一些老曲子,那些隐藏的音符
再次回到我的内心,落叶一样
堆积,它们压着我越来越沉重
其实欢喜或者忧伤,都与蛙鸣无关
零乱的时光也有闪亮的一部分
就像我站在旷野,我不动,风还是扑面而至
早春
远远看去,小河上的索桥像一只翅膀
似乎带着河流和大地在飞
残雪已经融化,那些成片的麦子
在春天的手掌上摇曳,来不及问候
身边匆匆走过的风,光秃秃的枝条上
几支麻雀,还在痴痴守望
仿佛就要离开故土的人,那份眷恋和酸楚
从内心提起,却无力说出
草垛
那些草垛像长在冬天的肿瘤
隐隐作痛
作为季节的最后仆人,草垛曾经虔诚过
曾经把梦境重复地上演
在泥土庞大的光影中呈现孤独,或热爱
风是唯一能给出让它说话的理由
并且理解它的恐惧和冥想,牵着它
阅读关于生命的书籍
时间有时腐烂的很快,不经意间
许多顽疾都化成了水,流向远处
丰收
立夏之后,风一下子变得很粘稠
雨水淋不开,太阳晒不开,只有鸟鸣逼仄着身子
挤过身体中的某部分,比如镰刀上残缺的口
比如,偶尔路过村庄的云,像五月的一顶草帽
向阳的山坡上,许多麦子围着谈心
远方有一辆马车驶过,内心溅起浪花
仿佛某个颤动的瞬间,影响了一生
这是内心无法背叛的事实,在立夏之后
野刺槐在山谷热烈地摇曳,没有一缕风经过
也没有鹰翅划响天空
好几次,我都想趋近这寂寞
一颗麦子故意挡在我的身前,它弯下腰
朴素如脚下这片泥土,我沉默
看看这些充实的麦子,想想潦草的一生,落下泪水
彼岸花(组诗)
林建勋(黑龙江)
掰苞米的女人
左手捏紧穗根,右手握住
玉米棒,使用与生长反向的力
让果实迅速脱离藤蔓
动作粗暴而机械
我在地头,如观一场露天电影
宽银幕的田野
她那么小,小到让人忽略
这最本色的表演
在自家的小天地里,她
不停地折返
反复确认整片秋天
已经被掏空
她拿起镰刀,把玉米杆
贴根割断。如
一根根拆除
生活多余的骨架
直到镜头前只剩下她自己
在越来越冷的风中
像一棵愈发
孤立无援的玉米
屋檐下
我已经举起了屋檐
为秋后连夜不散的阴霾
……锯齿状的檐顶
最懂得梳理雨水
起初是遇风低头的草
然后是
拼接痕迹明显的瓦
现在是反复淬火的铁皮
喧嚣和繁华是隐藏于
字里行间的部分
被频繁邮寄,在耕与收之间
在江与山之间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
不低头。像我一样
长时间站在屋檐下
……偶尔掀开那卷粘稠的珠帘
呈现在眼前的,有时是
茬口参差的过往
有时是悠然的南山
彼岸花
按照惯例
脱粒后的秸杆,都要赶在霜冻前
焚烧。茂盛的火焰
开在彼岸——
田野吐尽腹内的
最后一声浊响
……从生命学角度看,我与它们相同:
放不下生的执念,为花开
为蒂落。从地理位置上
我们同属于客家,只是
间隔了一条世俗的河
……我曾沐浴你的
花香,在烟火不停地折返跑
也曾泅渡,用你的果实
治愈过饥肠……而现在,大风
为我送来你的灰烬
……我披上
这骨头的碎片
仿佛浑身都张满了神性的光
蒲公英
没到过乡村,你不会理解
每一年,最早
钻破冰雪的柔软的锯齿
究竟有多苦
这苦,滋润了
多少肢体的荒芜
没有抚摸过老照片,你就
不会看到,一直弯曲着
耸入云端的炊烟
至今仍与我一样,在
反复的徘徊里
发着低烧
没有在田野里
奔跑过的人,就配不上
辽阔。也一定
发现不了——
当风把昨日*花
在掌心里摇落,地平线上
齐刷刷
涌出的草,跑得最远的
那一棵
陷落得最深
苞米花
在金*的热浪中,我看见
每一粒苞米,都膨胀了身子
而透过略粘稠的花瓣
我看见玉米地里,有人
探了一下头。如果始终弯腰
她便是大部分人的原型——
命里藏有多舛的*金
……从春到秋。就这样弓着身
被丰收诱惑,被风
吊哑了嗓子,被天灾人祸
严刑烤问。如果挺直腰
她便因生产
而成为真正的母亲
……连同孩子被投入到同一个
铁炉里。周围密集着
躲不开的火
直到“嘭”的一声,炉盖开启
金*在热浪中滚落
每一粒都膨胀了身子
笑靥如花
客家农耕,一幅唐宋诗中的田园山居图
谢耘(湖南)
直到今天
南撤的中原人仍然自称为客
但以土地为家的本分人
始终不忘骨子里相传的耕读本色
看准一个季节
选一个丰衣足食的客家聚落
我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地道的客家人
就赶在种子发芽之前
背着龟壳除草
踏着露水犁田
鸡鸣犬吠,绿树村边
牧童的短笛里从来听不到春怨
卖力气的春牛在吃饱之后,闲庭信步
将板结的土地一一瓦解
阡陌一如既往互通有无
纵横家们出谋划策的间隙
钉钯和辘轴也看准时机果断出手
为此后的丰收扫清悬念
趁着插秧前的空档
龙骨车把邂逅的水流一路抬举
就在大地苏醒为田的瞬间
于我的眼里铺开农时的辽阔
待谷粒如星辰般饱满
镰刀在春秋往事里磨洗成长的落寞
一颗许愿的流星拖着尾巴前来赴约时
被月光揉碎的蛙语虫鸣
早已化作打谷桶里粒粒皆辛苦的收获
尔后
嘘寒问暖的风车将轻浮的碎屑
一一剥离
虚怀若谷的谷仓紧随其后
将田间地头所有的收成竞相囊括
仓廪实,衣食足
于是
我请求石磨不辞辛苦,水碓加班工作
我渴望以山为笔,以水为墨
我渴望在一首山水田园的唐诗里
一字一句解读古朴的农家乐
于是我备下一桌丰年留客的酒
专等
王维前来举杯邀明月
孟浩然一起把酒话桑麻
更晚一些。风尘仆仆的陆游拄杖叩门时
四双醉意诗书的眼睛,早已一见如故
优秀奖作品农事不因山风吹拂而阻断(组诗)
董洪良(四川)
帮工
去水田里挖坑
替十万瓢水续命
先围断、堆泥,筑圈
一层层地垒起田里的城墙
让别处的水不能染指
明春秧苗生长的洁净
现在里面越来越深了
暮色渐暗,大风吹过野山坡
我要趁黑赶在隔壁二婶家
告诉她蓄水坑已经挖好
以免她在心底怕缺水的秘密
被任何一个走过的路人知晓
更怕她心底的水坑
比深陷的眼眶还要大
还要不幸
车水
他向前一步,她便向后一步
相反,她向前一步
他便跟着向后一步
在龙骨车上摇晃
一荡一荡,像两只蝴蝶
一大早起来飞舞
追逐幸福和田垄爱情
而早稻田里的水
把他们的身影嵌了进去
像日子和跌宕的峰峦
平整秧田
把田倚在半山坡
如一弯新月
形状多么的不平整
父亲却带上我
平整出一块秧田
堆拢起几何形的图块哦
撒上谷种,待它扎根
“只要向阳、吹风,雨水多就好”
父亲说,倚山靠阳
才能瞧见村庄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仰起头
一阵春风吹在我脸上
收稻
一个人立在水田里
时间久了就变成了一群人
在帮着他收稻
一个人的庄稼变成了一个村庄的
一个人的劳作变成了一个山野的
一定要赶在日落之前归仓啊
这稻谷,比雨点比乌云更洒脱
它抬头望了望,分不清
这是谁的故土
还是谁在耕种的异乡
打谷
砰,砰,砰——
最早的摔打和收获
来自于坡地上的一块梯田
声音由远而近
在未落的星星和村庄间
一阵阵颤抖,扩散
加深了这个秋季的诗意
而老爸说:孩子
你也来学学吧!
早晚你要在人世行走
和像这打谷桶般发出自己的
闷声或尖叫
扎谷草
谷草白天是金*的
到了傍晚也是
偶尔剩下的青
是在触感我手的捆扎时
感到害羞吧
大地已经支起帐篷
一扎扎的谷草
要么立在水里
要么站在田垄
千万不要试图惊惶逃跑
我和伙伴几个的比拼
已经笼罩它们了
而田里的青蛙挪了一小步
白肚如微光,偶尔在未扎到的
水面跳动一下
搭棚架
谁可以把这棚架支搭起来
让藤蔓在上面长,让瓜果
在阳光下晃动和招摇
房前屋后,篱笆院也震颤
我看不见谁的手在使劲
推动着日子慢慢攀升
直到后面的劲力看不见了
我才升上来替换谁
好像生活长有齿轮
而视野中越长越大的瓜蒂
成了我不该看见的事物
待它成熟落地
我也可能落下并遇见
那个搭建棚架的人
我看见一大群麻雀(组诗)
拾荒(江苏)
我看见一大群麻雀
这大片的麻雀落下来,多像上天写下的标点将我前半生的绵延红尘分割成长短不一的想念这一群翅膀落下来让我的内心里的荒野突然长满待收的庄稼
旱情我不认识她她在她的辣椒地里哭辣椒耷拉下全部的叶子像犯了大错的孩子她哭得那么使劲我可以叫她大婶子四嫂子,二大娘也可以叫她三麦家里的她们都有白得发苦的头发像晴空中的白云都有一嗓子嘹亮的哭腔像胡同里的风如果使劲眼泪就能变成雨水我愿意双手抱头在路边蹲一会
桑沟和所有的桑树无关“桑沟”是我们的方言是麦地和麦地之间的一条分界线像边境但从不戒备森严一面是我家一面是麦苗家我爸和麦苗爸爸的锄头和镰刀时常相互交换地盘老哥俩两杆烟袋里的火星一闪一闪我和麦苗都只是看客一对调皮的小捣蛋那时我还小麦苗大我一岁但直到离别我都没有叫她姐姐她叫我小三子我喊她麦苗如果麦苗重新扎起她的羊角小辫我就马上背起哥哥的帆布大包她蹲在地头咯咯大笑我就沿着桑沟疯狂奔跑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和爱情有关不是所有的相思都非得悱恻缠绵后来我在桑沟上又站了许多年只看见一片片白云和一行行南飞的大雁
客家农事三咏
陆承(甘肃)
稻香:虚无的手指描画田园
风捕捉闪电,我记录场景。
南方的印象,或咀嚼的表达,
源自润泽的生长,
或客家的坚韧。鱼米的修辞,
在富饶或庸常的灌溉里蓬勃。
那未曾完全烙之以民俗的生涯,
在垂柳或斑斓里述说欢愉和勤劳。
一株株稻秧的履历,饱含了
大地的支撑,以及那层次的
美学,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雕琢中
感悟:没有一粒米粒源自虚无,
也没有一种情愫指证虚构。
在一株稻子生长的过程中,我反刍
从北到南的跋涉,
祖先坚毅的脊背,和口口相传不改的乡音,
以那隐匿的传承,在宽厚的土地上
建造丰收、幸福和绚丽。
在一片稻田里,我看到那成熟的稻谷
像一双手,抑或笔,
以并不虚无的描画,
在肥沃的泥土上构筑自我或桃花源般的意境,
以丰收的底蕴
告白尘世里的每一次相逢、眺望和驻足。
水牛:童趣或质朴
谁骑于之上,描画或歌咏。
我肇始一场美学或史册的行旅,
在一头水牛的生涯里,
我刻画民俗和沁心。
我要为之赋诗,以北国的颜料
渲染南地的朴实。它是客家农家里
必不可少的钥匙,打开了汗水或欣喜的窗户,
在彼此的瞭望中珍藏了一份感喟。
我见证欢乐、热忱或童真。谁的童年
不曾有与之相关的嬉戏和铭刻?
那憨厚的形象,在传说或现实的撰述里升华。
在客家的谱系里,
它愈加坚实,
以慷慨或蓬勃的底蕴指证了一种修养,
那就是一道近似光的存在,
照亮了别人。
这拙雅的象征,带来了一丝甘美或清爽。
这是夏日,
夜色慢慢攀升,垂柳婀娜如初,
我们相聚于此,
在平静的言说中,看着它,仿佛看着慈祥的老邻居,
在日常的起伏和黯淡中
葆存了一份自然的蕴藉。
石磨:隐喻或坚韧的光芒
它在老屋的角落里,
就那么安静无声,
又似乎豪情万丈。
是回忆场景的浮现?
还是一种什么力量让它开始重新运转?
它的运转是一方土地的灵*或内核,
以庞大的气韵
指证了生活的必然。
我记录,这并不悦耳的回声,
那沁入脾胃或生命深处的符号。
它贯穿于客家的斑驳,
或迁移的脚踝,
它苍老而又年轻,
在搁置的命运里考量自我,
也目睹屋外的车流喧嚣。
哦,时代之中,谁是石磨?
谁又不是?
我激烈的笔,葆存了这坚强的诗意。
此刻,它的肉身停止了转动,
而它的灵*一直前行。
在村落或博物馆的一角,
我在此观澜
这层次而温煦的事物
告诉我的哲理,
以及这些哲理之中昂首的旗帜
穿插于一面石磨的记忆,那是贫瘠的时刻,
我们相拥,并蜕出粮食的芳香。
一些光芒仍来自于土地(组诗)
王唐银(四川)
秋分
白露过后,秋分是大地唯一的主角
季节这张嘴,停止了周而复始的咀嚼,吞咽
犁铧,镰刀,锄头被一一放回胃,放回孤独
比这孤独的,还有父亲
他在田野上走动
像一束被遗弃的谷穗,推销自己疲惫而廉价的意义
但田野也是孤独的
泥土里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一只麻雀抢在了父亲的前头
它不停拍打着翅膀,它信任泥土
它相信那些诗意的种子,能够活下来的
比父亲预估的还要多
回乡
乡间的小路,每年都会大扫除
秋分过后,庄稼人才会安静下来
山丘和田野已被掏空,村庄在干净的水边
保留着,一个个明晃晃的名字
只有生态园的叶子,还保持着新鲜
儿时的小伙伴,这些年坚持把庄稼
置换成乔木和花朵
他的话越来越少,每年,我们都趁着雨水
借题发挥
我们在夜色中,自己和自己作对
不说话,不扰虫鸣,不问彼此,允许命运
在空旷的原野
长成一棵短命的稗子
稗子是收获最好的衬托
薄薄的秋天
绿色的消融和金*的盛大都来自
每一株翘首的头颅。走进客家
九月堆积的笑,和传承一样多
稗子是最后的守望者,允许风,一次比一次轻挑
玉米,大豆在高处的果壳里冥想,我们穿行在
沿途收获的词句
阳光和果实,是一对矜持的恋人
稗子也结籽了。它轻浮的头,向世人挑明
公平的,不一定只有命运
丰收节,一棵小小的稗子,不刻意的地,安静地
走进成熟,都能把卑微的梦想衬托得
无比盛大
躺在玉米棒子中间(组诗)
杨*(云南)
在金*的玉米棒子间
躺下来。玉米是床
是枕,是父母是天地
在粮食的清香和丰收的喜悦里
不说话,不思想
只是眉开眼笑
时或换个安适的姿势更舒服躺着
像蜜蜂嘤嗡在花心里
像大象漫步在森林里
像月光荡漾在水缸里
像一只饱满的玉米棒子
在一堆玉米棒子里
不用说,万物都知道
那时的我们
是真实不虚的自己
也是仁爱慈悲的神仙
在瓜地里
秋风不吹,秋雨不落
我在瓜地里,看见
金灿灿的南瓜
用潜藏的甜
回报秋天和主人
我还看见埂边野草蓬乱如发
其间虫子用力鸣叫
这瓜草秋虫图
我曾在白石画里见过
也曾在城市里梦过
现在,在母亲的山地里见到了
九月又逝,十月渐寒
瓜们都熟了
好像有声音在喊我奶名
母亲不在身边,我四望
喊我的是丰收了的瓜
瓜们都把我当作了瓜
我们都是母亲栽种的瓜
那些喊声又催促我
写下一首给瓜的诗
收瓜
母亲种的瓜熟了
在倾斜的红泥坡地
东一个西一只散落着
我看着这些瓜
像看见弟兄友朋
母亲看着我和这些瓜
就是看着自己亲生的孩子
微雨,稀泞的红土紧紧抱紧我的脚
像要努力喊我生出根扎稳脚
我看着母亲、瓜和金灿灿的瓜花
脑海里突然跳出詹姆斯.赖特的诗歌《幸福》
“我突然感到
如果我能脱出自己的躯体,我就会
怒放如花。”
有所思
八月末,水浅下来
鱼游在白云背上
一旁的红泥地里,向日葵金*
交头接耳,像圆了梦的多情人
空气里荡漾着谷物的馨香
我在其间,迷途陶醉
并被悄悄点燃
玉米地里有一个低头锄草的人
戴着草帽,远远望去
像一朵饱满的向日葵
我有些心虚,每朵花
都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好在,沙沙的风声抚慰我
再多的秋雨,也浇不灭
向日葵的火焰和老虎勇敢的心
正午
眯起眼,看见火焰里
油画的风景上暖色浓重
影子不左不右,灰灰地
蜷缩成脚下的一个黑点
远处,青山上不见风的踪迹
潦草的笔触胡乱涂出树木和河流
眼前,红土地里玉米墨绿,褐色*连檫树上
一只黑色鸟巢一动不动
再往上,蓝色天空里
白鱼一样的云朵稀疏,淡淡拖出长长几抹
像鱼费力吐出的泡泡,或游动时的拖泥带水
我的内心里也有一团火在烧烧
水在火中流淌,火在石头里奔跑
汗水腌痛的目光中
看见几个农人
在地里挥锄,躬身,丢出杂草
再挥锄,躬身,丢出杂草
他们浑身发着白亮的光,像是火焰的一部分
我转身离开,却忍不住
一次次揉着眼睛,回望
那几个烈日下的劳作者
梦想去远方和从大地上飞升的我
多么像,他们用力锄断顽根固须
并狠狠抛出庄稼地外的那一丛杂草
客家词章,岂止是农桑迁徙
钟志红(四川)
听一湾溪水声,始终精神饱满、续写抒情的心境
千万年准时签到的溪流,早已默契且习惯
在此喘喘气、歇歇脚,不屑蜂飞蝶舞的演艺
清澈不古的童谣,洗濯春耕雨读的锈迹
把日月擦得更亮,荡起字里画间的一湾涟漪
迁徙的乡音依然保持接地的抒情,纯正的基因
仅以几枚稀释的音符,素描田园阡陌的锋棱
山溪的一帧帧插图,精准补白儿女燃点的心思
任由薄凉的晨风过滤尘埃、风干作品的湿气
悠远的跫音,惯性盈满山水的每一道罅隙
永恒的光洁度锃亮每一颗诗眼的丰腴
读一架龙骨车,毕生坚定不移、坐标风景的繁体
一片片秋叶,为窗棂导演与田地相约的舞曲
在翠绿的注目礼中讲述故事的千百年传奇
啁啾捎来早晨的问安,再次激活脚踏水车的小令
耙田打谷的彼此作揖,草书线装书扉页的签名
顽童拾起落在蓑衣的枯枝,在笠麻上恣意涂鸦
斗牛图里的犁,继续重复春天细节的耕耘
晚霞憩息于打辘轴的结构,在节拍的频率中梦呓
温暖的家灯不熄,继续纵深牵挂与抚慰的絮语
心怀慈悲的一阕阕词章,不离本真的附丽
形销骨立于风中,从来不染凡间轻浮的暧昧
邀一位客家女,笔直海枯石烂、守望星空的逻辑
花姿茶香的定格,诱惑不了一尾银鱼逆水行的执意
稻米果实的牵手,在八音的五线谱上遥相呼应
在村头守望回归的风铃,虔诚地窖藏月语的恬静
风吹来了羞涩的初春,鲜花开满了思恋的丝语
披星戴月的父亲,嚼着沟壑营养的一颗颗玉米
守卫老宅的母亲,望山凝水、梳捋乡愁的浓郁
捧读从叶梢采撷的嫩*,阔绰的遐思助长心迹
无字的元音在起伏的胸前辽阔,矜持又饱满
静卧在粗陋的村寨,低调地缝补着乡情的补丁
取于清凉世界的一串泪水,浸润一张单薄的丝巾
夜里,水车的水声很快(组诗)
陈谊*(广西)
夜里,水车的水声很快
父亲扛起像水龙一样的木水车
他走在黑夜的田基上
我和弟弟的身影是这样瘦小
像两只小猴跟在父亲身后
田里要抽水,我们是父亲的助手
从肩上卸下木水车
锄头挖泥,固定水车的头部
父亲双手轮动拐木,龙骨飞快地转动
槽内板叶刮水,在黑夜里水发着光芒
夜里,水车的水声很快
父亲累的时候,我会站在一边帮转动拐木
一捧捧水送进田里,那些干裂的泥缝
所有的蛙声已经静止,唯有轻微的虫鸣
它们的声音落在了水声之后
父亲与犁耙
我还记得家里的犁耙
当它从田地里回来,就会闪着寒光
更多的时候,犁耙是沉默的
因为,一年的光景用到它的时间不多
但是,它从来不可或缺
只要用到它的时候
它的光芒呵,通身烁烁
我看到那些泥土和腐朽的稻杆头不堪一击
转眼,它就推开了一整片深埋的沉寂
后来,我又看到了犁耙
它不是我父亲用过的那一把犁耙
家里的犁耙早已不见踪影
我看到一把犁耙和一架龙骨水车
它们在农家乐里,勾起回忆
落足肥料种田去
“肥料落不足,割禾对田哭;
肥料落过头,割禾心里愁。”
记起这是父母说过的话
他们常在田头上说这话
后来,知道这叫做客家农事谚语
父母把我们当作一棵棵庄稼
送我和姐弟进了学堂念书
可是,那个年代贫穷
我和姐弟光着脚丫上学,像没有肥料的禾杆
我还记得光脚和穿着补丁裤上学
那个年代肥料不足,却并不影响我的发奋
“落足肥料种田去”,我多想对自己的孩子说
现在有了暖脚的鞋和光亮的衣服
别让自己长成那一棵干瘪瘪的稻杆
春天的大地(外二首)江耶(安徽)
风还凉着
整个大地就在蠢蠢欲动了
雨水落下来,阳光落下来
我的脚步也跟着落下来
大地柔软,表现出这个季节特有的宽容
很多事物正在地下、地表、地面之上
拱动着,粗暴地破坏着,长出新的东西
像一个建设者一样,建设出新的世界
到了春天,爱和恨都一样
在呼呼地生长,长出可爱的样子来
轻薄的事物飞舞着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桃花开了,把我带进带出
恍若隔世,仿佛暗藏有什么玄机
一场大雪急急地下了两天
深深地堆在地上,转眼的一个夜晚
就被大地收拾得干干净净
水稻到了扬花时节
十五瓦的电灯使一户房子
更加昏暗,一切都在缓慢
弯曲,柔软,是非不清
两个人在灯下吃着东西
风从南面来,跨进了门
带着清草一样的气息
“是稻子的花粉。”男人说
女人抬头笑了笑,脸上都是光
像一颗饱满的稻粒上的
混浊的金*
夏夜
农人在夏夜的田地里
不停地劳作。他们善良的影子
使天上的那枚月亮
不再孤独、迟疑
使地上满满的月光
不再单调、寂寞
像大地上的一个梦,他们
都在深夜里,成为月色
农活在田地里
搅动出细碎的尘埃
在月亮流淌出不一样的
光影里,轻轻覆灭
田地里只有手起手落的
“扑扑”声。没有人说出
一句话,仿佛这个场景里
有一个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在客家,春天亮出了金色的犁铧(组诗)李树侠(安徽)
出工
我多想像上个世纪的
乡亲们那样,从蛙鸣中苏醒
迎着生产队长的哨声
走在希望的田埂上
风迎面吹来
屋顶的炊烟和山下的野草
它们一起一伏,像天真的孩子
保持温顺的模样
在晨光中,我要第一个站在稻田
摘掉稻草人头顶的星星
等待着眼前的庄稼成熟
等待劳动中的爱情一步步走来
耕地
对一只犁铧,用云朵来爱它
是不够的,要让出整个天空
往后退,一直退到最低的人间
干脆到庄稼里去
深入土地的子宫
在季节的末梢
切进绿色的血液和爱
如果碰到坚硬的阻挡
就让鞭子,来往于天地之间
甩出的响雷
从地墒中滚过
一声吆喝,就能呼风唤雨
要跟一块石头较量
让它变得顺从而柔软
和更多的根须亲近
要长出一大窝子土豆和红薯
埋进土地里的光,这金色的犁铧
刚刚被父亲唤醒的犁铧
已经在春天的深处
划开了沉甸甸的丰收景象
锄草
在庄稼和田垄之间,我又一次弯腰
等到归巢的鸟小声提醒,我才发现
太阳就要被群山接走
有风沿着玉米棵的缝隙,细细地吹
带来草根断裂的声音和虫子的歌唱
这充满悲喜的乡间交响曲
在*昏到来时
开始酝酿,并铺满一望无际的田野
于是我用汗水再次擦拭锄头
我想借落日的铜锤,敲击大地
并降服我不甘屈从的灵*
在坚硬的锄柄逐渐被磨损之时
在我的双手长出茧花之后
割稻
刀子还像很多年前那么锋利
但在母亲的梦里
一垄稻子越割越多,且四野无人
汗水冲刷着睫毛
浇灭了星星的光亮
眼看着梅雨即将到来,泥土松软
她深陷进绝望之中,嚎啕大哭
最后一棵稻子并没有割完
母亲已经醒来,可是她没有起身
被拿走果实的土地,多么孤单
她还想多陪它一会儿
我看见我的母亲像一个圣者
站在烂泥之中,踩踏着人间的劳苦
打*豆
院子逼仄
可是并不能阻止父亲的目光
从高高抡起的梿枷,落到豆杆上
蹦出豆荚的豆子,张皇失措
母亲弯下腰
把它们一粒一粒捡起
放进胸前的围兜
这些失散的胆小的豆子
在她温热的怀里
像离散的孩子,又重新找回了母亲
母亲的农事(两首)罗燕廷(广东)
点麦
窝不能太深,深了
麦子就会喘不过气来
也不能太浅,浅了
会被馋嘴的斑鸠发现
那些藏身山上的毛贼
从来都不会对一粒粮食手下留情
覆盖前,泥土得敲碎
细一些,再细一些
这样,它们就能在黑暗中翻身
“接下来
就只等一场雨了”
母亲抬起头
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仿佛
她也是其中的一粒麦子
种菜记
进城一个多月
母亲还是没有习惯这座城市
她说,从阳台看下去
楼下走过的人,就像
一些被困在井底的蚂蚁
迷过两次路后
她的活动范围变得更窄了
后来,她在郊外开辟了几块地
种上了土豆,花生,芥菜,四季葱,西红柿
从此早出晚归
仿佛是去探望乡下的那些穷亲戚
我至今弄不明白
她是如何记住回家的路的
客家农事(组诗)程东斌(安徽)
犁霜田
谷粒归仓,水田在秋天的阳光中沐浴
稻茬透出的青苗,啸聚成群结队的家禽,来啄食
一根根簧片,在秋风中微颤,逸出的声音
淹没于喧嚣的鸣叫中
只有在夜晚,万籁俱寂。稻根深处的虫子
在干渴中计算着自己的余生
枯槁的身体,受刑于客家土地辽阔的律令
秋阳的触角像另一种农具,翻动板结的土壤
注入流金的养分。霜花降临,无需培植的花朵
正面布满时间的箴言,反面烙着农民的指纹
霜花化成了水,润透干爽的稻田远远不够
必须引来农人的一汪心池之水
浸泡,不多不少
能将磨去犁铧的锈迹,能解犁铧的渴意,即可
掌犁的父亲在稻田中,翻开泥土的芬芳
一头牛,一架犁,一个男人,连成一台古老的机器
反复地清算与土地纠缠的债务和情愫
牛蹄镀金的土地,被犁铧翻出沉睡的记忆
梦境的平坦处又布满了父亲的跫音
稻田是神农写的书,封面隐匿着耕耘者的脚印
由霜花来激活、拓印。翻垦一块稻田
像翻开一本典籍,峥嵘的封底,需要另一场霜花
来插图来年谷满仓的喜悦和丰收的场景
烧田窑
饱饮风霜的稻田,脸色变得苍白,营养不良
客家人感恩土地的馈赠,也深谙她的奢求
搬来一捆捆鲁草,将其晒干,摊开
挥舞铁耙,将泥土聚拢,覆盖在长条的鲁草上
垒成一垄垄土堆。在端口点火的人
像一场法事的主持,念念有词,祈祷
来年的风调雨顺以及客家人的好收成
一行行,一列列的田窑,燃起了烽火
燃烧的鲁草像一条条火龙,游进土地的辽阔
龙吟阵阵,烟熏火燎的一场战争
在泥土的内部搅起一场风暴
一场火势卸下黑金,剔除了泥土饥饿的腹鸣
灼热的火焰拔出了土地板结的隐痛
那些从霜花的镂空处逃遁的害虫,丢盔卸甲
葬送了自己的肉身以及聒噪不止的鸣叫
第二天清晨,那个点火的客家农民
来到烽烟未尽的稻田,将一袋装满烟丝的旱烟
伸入田窑里,点燃
深吸一口,一股醇烟通透了整个田野
搭田唇
稻田不语,长长的嘴唇在殚精竭虑中
呵护着水稻的长势和收成。谷粒归仓后,田唇
变得龟裂,一具肉身,漏洞百出
为新的一季庄稼保驾护航,我与父亲各执铁锹
搭田唇。将塌陷的部分找回来
将人脚和牛蹄踩踏的部分,托举起来
田唇平坦,上面行走的牛和人,就不会担心
不会失足和走失
甚至包括田唇上行走的月光与蛙鸣
田唇窄,心就窄。田唇宽,心就宽
父亲常常教导我,不要劈修田唇
田唇就是家族的宗谱,掌管一个姓氏的运势
修得窄了,宗族的血脉就无法顺畅地流淌
搭田唇,将缝隙和漏洞用乌金般的泥土
弥合,让一条通往收获的道路
高于一池春水。一块田,一本记录农事的书
阅读谷粒的文字,先得翻阅那道悲悯的田唇
莳田客
谷雨前。山坡的松花长成了一只只鼓槌
敲击出节气的集结令
水田辽阔,一群群莳田客,手执碧绿的词语
植入客家波光潋滟的页面上
指间分孽出水花,在低空中盛开。秧苗舞动出
一截截小小的风暴,卷入四起的蛙鸣
卷入客家人的喜悦以及乡村的一场盛宴
农家大院中丰盛的莳田酒席,用流水的方式
款待莳田客。酒香飘逸
裹挟秧苗的芳菲之气,在乡村中迂回
送茶,送催工酒的人,脚步生风。端着酒食
去鼓舞莳田客的一场你追我赶的竞赛
去倾听莳田歌的婉转和悠扬。轻盈的燕子
一会儿停在高压线上,一会儿凌空飞舞
正为一场田园音乐会谱曲、舞蹈
我学会莳田后,就成了客,懂得以一种
后退的方式前进。不是泥足深陷,而是将双脚
踏入泥土的深处,脊梁平行于慈悲的大地
才能种下自己赖以活命的口粮
躬身莳田,我看见水田跟大海一样辽阔
倒映着蓝天和白云。莳田客,在客家的乡村
在水土交融的帛卷上
正书写着一部海阔天空的经卷
一阵鼓点敲醒了客家农事的芬芳(组诗)王太贵(安徽)
一阵鼓点敲醒了客家农事的芬芳
一场农事,被客家人的大襟衫置顶起来
围屋里的粮食,从一句客家谚语中
抬起头颅向外张望,秋雨裂开冰凉之身
亲吻稻田里正在弯腰低眉的稻禾
三伏有雨吃饱饭,立秋有雨得丰收
雨水养活了客家人的肠胃,五谷的图腾
在风雨的浇灌下,闪闪发亮
扶着一株稻禾,向过路的蚂蚁
咨询农事和天气的关系,在耕与读之间
客家人举起火红的太阳,向天空发出邀请函
丰收在望,客家锣鼓已经架好
你的惊艳是一支鼓槌,已高高举起
你的赞叹,是另一支,铿然落下
鼓点退去,收割后的稻田只剩下
几只白鹭,仿佛回到梦中的殿堂
时而仰头,为一朵白云修补灵*
时而俯身,在水中寻找可口的田螺
我的味蕾,在一碗味酵粄中五味杂陈
大米浸透后,研磨成米浆,让我的味觉
又空洞了一寸。开水冲浆,潦草的一生
这么沸腾起来。适量的土碱,像一首诗中
恰到好处的抒情,就那么一点,诗意立刻
彰显出来,我蘸的酱汁,足以掩饰心中余痛
双髻山采蜜柚
空气能够挤出糖分,舌尖就要融化在
果园的酸甜气息中,我不能开口说话
一枚枚蜜柚悬挂在枝头,犹如诺言即将
完美兑现。风有时从双髻山上吹来
来不及告别的果实,纷纷坠下圆润的相思
有时从韩江吹来,茂盛的蜜柚公园
陷入潮湿的意境,天空在擦拭果皮
闭上眼睛,想想西班牙诗人洛尔迦
在果园里睡过的那一夜
“但请你把回忆,只留在我的内心”
此刻,置身北纬24°01′的梅州市大埔县
欢乐就像果林,风一吹,就派送酸甜
提着果篮的客家人,多像我的远方亲人
刚刚从缀满露珠的园子返身,她收走了
一部分果实,而她身后来不及眨眼的果子
是我一生未曾动用的词语,在阳光出现前
葆有着静谧和适可而止的颤栗
宁化丰收节
从中原迁徙来的客家人,擅长在土地的画卷上
泼墨丹青,丰收的音符催开一束束稻花
欢快的锣鼓声里,一条十多米长的草龙
在村道间游走献瑞,天和地喜悦而安详
劳作了一年的客家人,放下内心的疲倦
按照顺时针方向,我摇起筛谷的机器
却循着逆时针方向,去捕捉一只稻花鱼
稻束上挂满细碎的阳光,鸭子扑腾起翅膀
在水田里逶迤而走,阳光便撒了一地
游人扑倒在泥泞中,他不像在寻找鸭子
倒像是与宁化的泥土,来个热情拥抱
抱禾堆,脱禾粒,推起独轮车
我将贴着“物阜年丰”的稻谷,送到村口
彩云披挂在大洋梯田上,那里即将上演
一场更为浩大的农事,等着我去体验
河龙贡米的最大秘密,被手机摄像头识破
厨房里摆满了米包子、米茶、春卷和灯盏糕
味蕾羞涩而敏感,宁化吹响了乡村振兴的号角
旅途没有终点,舌尖缓缓打开客家美食
五谷堆满粮仓,我的纸和笔,只负责描绘出
简约的丰收图。而在梦的深处,每一寸泥土
都发出和人类共同的呢喃,让憧憬变得丰富
河龙贡米丰收祭
鱼跳蟹戏,稻花香里说丰年
水唤醒土地的宿命,咬下一口米糕
唇齿之间,四溢的甘甜润湿了一行诗稿
蝴蝶在稻田缓步香茵,稻花暂时无语
斑斓之景,统统交给田间舞龙的人们
更多翅膀开始收回,从春到秋的时间
我可以折叠万只纸鹤,为粒粒贡米祈祷
那个坐在江边看落日的人,越来越小
作为背景,他会成为这首诗的最后一笔
用力轻盈,但勾勒的痕迹,夕阳可以看见
碗筷已经摆好,一场宿醉的狂欢
即将上演,三江擎举起大写的“丰”字
我将一天过成一生,在客家纷呈的农事里
觅到久违的乡愁和民谣,独轮车上的谷物
压弯阳光的侧影,心中的雷霆渐渐舒缓下来
长老们在表演丰收祭,向天地祈福
为众人撒五彩粮米,我将一面心愿彩旗插在
神龙的额头上,丰收的预言被苍茫大地
提前支取。失去的梦,也会像倒叙一样
返回初心,倾慕的惦念,被一粒米无限放大
月亮像把忧伤的梳子,把天空、田地和稻草人
一遍又一遍梳理,稻花香遍了河龙乡
丰收的愉悦喜形于色,笑靥荡开脸谱上的愁绪
花枝在相互琢磨,鱼蟹还没有学会沉思
甜蜜的乡村,和着湿漉漉的星辰唱起欢歌
在地名中更迭的乡村(组诗)白瀚水(辽宁)
姓氏与故乡
离开故乡,有一部分旧物遗失了
因此我无法具体说出自己
归属的泥土:姓氏和记录我名字的纸张
似乎仍是崭新的
在祖父的旧房子里摆放着
另一些名字永远是旧的
他们从北方迁徙而来,走过千山万水
与飞鸟对视——他们排列在古老的木桌上
或是隐身于某本线装书的深处
他们身后的事物
已经模糊了。河水在我不知道名字的山中
一棵棵冲向穹顶的树记下生死
客家人的姓氏看起来很简单
却有我难以说清的艰辛
尤其是祖父,那个我曾经觉得很无趣
坐下树下乘凉的老人
他在庄稼成熟的时候总会围着谷场走来走去
仿佛有数不清的事情要交代给
一年一度的蜕变——
轮回真的只是一生吗?
为什么追行太阳的夸父在逝去以后
仍旧高举梦境,而他眼前的万物变成了桃林?
秋收之夜
沿着星辰的轨迹,水波荡漾
风呼吸着我的呼吸走进了
一片很小的树林
我的影子在每一棵树下
都留有痕迹——那是许久以前了
植物还显得微弱
它们的种子在泥土里发芽
在时间的指针上开花
藤蔓和季节藏着不可说的秘密
我能说的只是今晚
它与田野里沙沙的声响
如同某种约定,唤醒了思想中一对
扇动的翅膀
风行水上。大地在灵*之上
那些可遇不可求的事物,落在纸面是苍劲的
我爱的土地
在面对秋风时,何以解忧?
用风雨还是用饱满但含有骨质的身体
去掉所有的修辞
然后呈现旷野的颜色以及生存?
这个问题本身的刻度
是深邃的。理性的叶子里藏着感情丰富
的脉络——每一种走向都如潮水
在夏季丰盈,在冬季竟沉默到沉重
抽穗的声音中带着喜悦
拨开云雾。每一粒谷子被收割时都沉甸甸的
咏唱生命不能忽略了歌谣
我用春天的名义命令它们生长
用秋天的舞曲催促它们
成熟。结果。一个人挺起腰就是一座山
他甚至无需赘述
命运就会把远处的山岭托起
更高。更雄阔
太阳落下,落在他的肩膀
犹如无声之诗在面前速写生活的刹那
在地名中更迭的乡村
祖辈留下的物件
有一些属于我,有一些我只能远观
比如他们的名字和血缘
比如灵*和石碑上
刻字包涵的生生不息。他们生活过的地方
每一个地名都打磨着思想
他们遗传给我某种力量
探寻朴素的庄稼。院墙。草和记忆
灰荆棘刺破手指的过程比任何语言都要真实
客家的舞蹈。客家的情怀
我错过了他们的历史
但不想再错过光阴切割的碎片里,生活之诗
方言如果不改,我说到星光和自己
就像一面镜子里虚构的未来
反光的人像铁一样明亮——铮铮的骨头,树
其实是祖先祈求丰年的的一小段经文
假如能把身体里刻意的成分揉成实质的话
我的人间就完整了
你熊英(广西)
你的泪中有*河西來,奔流远上,
一曲乡关,九曲十八弯的愁肠。
你别袖拂洛水,驱马踏苍茫,
生民百遗一,九州天地沙卷风狂。
你的血脉有远古的神农氏,基因有阳明,
你自有你的屹立,
屹立成兵佣,屹立成胡杨,
屹立成巍峨太行,
屹立成伏羲顶天立地的模样。
然后,你沉默,
没有带走任何一枝柳条。
一月你在行走,
垂下头颅,让思想启航。
焚烧了执念,只攫取青光。
用第一人称,重温逝去的家园。
二月是颠沛的版图,一步一脚印,
一个脚印就是一尾鱼,涟涟而去。
九天垂落的红雨,染红了,
新新旧旧的车辙,像大地的伤。
三月江水滔滔,
飞蓬随机地扎根。
一汀绿原,一条赣江。
一片梅雨,一串蕙香。
四月的禾苗匍匐山岗,
赤足的泥水啊,老牛眼神清澈若神明。
围屋里悬挂的,是“天地人君亲师”,
还有那风干的希望。
白瓷碗里,除了一整夜的月光,
还有五月斯蟲动股的望乡。
六月是萤火虫的天堂,
你的双眸纳下了天地玄*,宇宙洪荒。
是谁吟诵着,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
十月,宗祠还悬结蛛网,
瓦片上早覆了霜。
你的脚掌正把生命丈量,
用飞翔的文字追寻火红的太阳。
耕耘于纸业的理想,
把春天,诵读在胸膛。
飞翔或者涅槃
冯金彦(辽宁)
1
世界很大一些小小的问题
像一道题却解不开
比如我不明白稻田边的那只鸟儿
为什么不在飞翔也不知道
小小的禾苗为什么一代代
比我们更快乐的活着
2
每次播种的时候一想到
一个人就决定了这么多生命的去处
决定了它们生长还是被遗忘
我就感觉到沉重
这些把命和命运都托付给了我的种子
我怎么才能够不负它们
我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都关乎它们的一生
3
此刻稻田就这样一直美着
美得像一盏点燃的灯笼让人无眠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一个念头
就是把这一页翻过去
看看背面是谁的力量
能够把稻之美举起就不放下
4
把云朵的旧家具搬走
让天空成为一个打谷场
这么大的空间足够稻米狂欢
足够稻米舞蹈足够我们和客家的耕种者一起仰望
甚至寂寞时学习像山坡上的稻田一样
让生命也空空荡荡
5
丰收节推门进来了
左手提着白露右手提着寒露
两个节气一个在秋分的门里
一个在秋分的门外
秋分推门进来了
左手提着雪花右手提着鲜花
一个是秋分的封面
一个是秋分的封底
6
为了安慰我
节后的稻也在学习衰老
学习凋落直到和我一样斑斑驳驳
仿佛只有这样我们才互相般配
谁都不会瞧不起对方
7
我低下头把自己倒空
让自己成为一个空空的杯子
重新被稻装满
如果说,秋风一定要一个座位
我就把自己留下留在客家的山水间
作为丰收节的一件道具
秧格耙耙李黑(湖北)
像一头牛,秧格耙耙
即使在劳间休息它也站立着
祖父在时,秧格耙耙
是祖父疼爱的左膀右臂
祖父一生摆平不了的日子
都被它摆平了
像一匹马,秧格耙耙
即使在夜间睡觉它也站立着
父亲在时,秧格耙耙
是父亲疼爱的左膀右臂
父亲一生定格不了的日子
都被它定格了
放下江湖,我还乡处理拆迁房
只有秧格耙耙迎我
它站在柴门前的霜风雪雨里
秧格耙耙颤颤巍巍,它想挪动脚步
却只挪动了一身的泪水
拥抱着秧格耙耙
拥抱着爷爷的左膀右臂
拥抱着父亲的左膀右臂
我想哭……风雨帮我哭了
农历的卷轴暗藏生命醉心的律动(组诗)申飞凡(山西)
1.
群山合臂里,涌向天际的梯田消弥了所有
乡愁的路径,每一垅的间距放得下农历的节气和谚语
适合灵*浅唱,不留给自己与世界一点罅隙,咫尺与方寸
以浑身写满俳句的卷轴再一次抵达
辗转沟垅间,我可以听到万物的私语和五月唯一的
抒情,河水丰腴的腹地借用鸟啼的寒暄声,将泥土
变得柔软,向土底的生物打听,春天的消息
稻苗是另一种长度。准确着生命的初始和最终的皈依
不息不止的声音,泄露奋发农桑的秘密,我看见
绿意充涨了神居的故里,像天空之境的蔚蓝
镜像出客家农桑和乡村动魄的美
2.
我攀延的目光在民谣囗齿的叙说里,轻轻掠过
一垅垅梯田,倘若一眼望尽横亘在天地间的厚重史书
有盛唐的月亮,有滔滔记忆里磨不掉的乡音,有
耕读传家,读书续脉的传承
都是不规则的田畴与欣欣的稼禾,伫立出诗歌的想象
沾着晨曦,谴词。造句。以一颗柔软的心叩开农历的
门楣,推开古韵的地理,皆是胼手胝足的客家人
在秧苗里把安居镌刻,以天籁的声腔,逶迤了美
夕阳已熟,写意的稻田起伏的稻浪里,可以
安置阳光的颗粒,用诗歌的唇语,辽阔出天地的梵音
从容静心,保持心性里的年轻,留下不死的回音
3.
石礕村压着最温柔的心,醮取月光的笔墨
让时间停止颤动,给尘世寻幽探径的机遇
去拓印“客家之路”的良辰与美景
浩浩荡荡的客家路,四百余米的婉约或转折
足可以让时间从古旧的斑驳里
一泄千里,濡染屋檐下一封薄薄的信笺,落成
叙事的章节。重叠的瓦片,被白灰参照
触碰公祠的墙体,灵*有了依附之地
光影腿去,往事被香火气拨动,很老很旧了
看上去,却很新。面前走过的人,恍若游丝,像炊烟
会开始变淡,失声的喉咙也只能喊出他们的子孙
4.
那是左武右文的思想,正深入记忆的深处,回放
南迁之路的帧帧画像,像葛藤的民俗
作为夕阳的倒影,一直搁浅在心口和厚重的族谱
一枚烟火的印章,戳在深山中,厚积的层岩
堆叠出“五马落槽”的脚板,让世间的修辞
羽化了东华山一片云雾,拒绝绘世,让蔚蓝接管人间
用秩苗的身体寸草寸心地辅陈绝版的美
凫水的百羽像隔世的倾诉,用春耕祭祀,犁春牛
插秧捕鱼,把人间的温暖传递给神,武夷山麓
土楼山上
5.
梯田间。披蓑戴笠的老翁,抽着烟斗,望向远方
拒绝了空想,飞鸟低垂高度,与稻谷攀谈
布衣上的补丁,是一片羽毛的抖落,让安详荡漾
精耕细作的经纬,让*牛脊托起诗意的旭日
让*牛的鼻音唤醒炊烟,让缓缓的阳光倾泻
蔓廷出无限的期许,是奋发农桑的咏叹调仍在作唱
以临摹的画笔穿起耕读传家的文脉,藏住诗意的字词
让辽阔如帛的土地都有光茫如初的慈爱
隔着稻菽,已经把鸟鸣,天蓝,水碧,写进
传承
6.
手掌的记忆在手掌的记忆之上,拉开
乡愁的褶皱,土地里辗转反侧的祖辈用
熟悉的纤绳,把乡愁扶正,把岁月书和传家笔
递出,这是他们的寄愿,荒野里用凉爽的落叶写出的信
土楼错落于土楼之上,让“布达拉宫式土群楼”的笔润
传唱人间。以蜿蜒的笔法,把梯田,村舍,老翁,水牛
都当成农耕的古意,是天神遗留人世的笔墨
是续脉的夸父的臂膀
梯田在手掌里悬浮岁月的精华,只有写真的笔
才能带出土地的鼻吸,以苏醒的样式
引诱朝凤的百鸟,给客家一个躺着的天堂
秋天的梯田那边(组诗)彭一田(浙江)
秋收时节
秋天一到高处,稻禾就低下头颅
客家人日出而作,循时而行
太阳已远离北回归线
在外打工的人赶紧回家来
老母亲灶下忙煮饭,甑中蒸上红番薯
炊烟吹向旷野,同时返回内心
常年在城里打工,和人交流要讲普通话
翠城楼群披数重轻纱,曲线分明
堂客从雾岚中频频出没
唱着客家山歌割禾去
日头刚劲有力,脸庞古铜色
田野上,打禾的啪啪声明亮而悠长
野菊花*白相间,草蜻蜓在稻草里闪现
先收塘里香芋,再去坡上挖番薯
石榴在枝头守住内心的红
岭上行
大雁南归后,板栗就落了下来
这是秋天拐弯的地方,栗球里面现金身
牙梳山,给客家送来应时的食物
比板栗先熟的梨子止渴生津
山脚杉树林,山腰竹林,山顶是松林
栎树、枫树、银杏,杉林成一带
板栗树附近是茂盛的油桐林
栗树叶落尽后,累累桐果待收捡
彼时桐叶亲吻土地、野径,和溪水
比脸盘大的金*落在水田上、溪滩里
天空中,落叶的朗读中
有一封书信是关于深秋的海水
果球是自然分娩的,但是那一年
叔公怀揣桐花匆匆去到海那边
天边的北斗星是一把饭勺
收殓时光的灰烬,又走在了时间的前头
低头看岭下,秋收后的田野空旷
村口那棵高大的柿子树上
柿子成群结队,灯笼一样亮起
秋岚飘舞的的山路上,先祖骑鹤而来
石壁,秋天的梯田那边
秋天翻越山峦后
瀑布转为跌水,田埂上的七叶一枝花
夹杂在待收的金色*豆藤蔓之间
和老家一起把时光打磨铮亮
红叶紧随,秋天接踵而至
那头的秋蓼花密密麻麻,红了整个溪滩
这么多花红与落叶,不以诗人自居
高处瓜果映照鸟雀黑亮的眼眸
稻谷和药草收在田埂上
金色夕阳融进稻草的味道
静悄悄洒向田野,它们不说话
秋天的上空,数不过来的星辰闪耀
当山脚那棵柚子树上的果实变得*灿灿
日头和风光更甜了,春天分头开花
秋季团聚一起,霞光掩映故园
柚果合心抱,万物在清风中谛听秋收歌
城外
天高地远。夕阳燃向天边
身在红尘又俯瞰红尘,一拨又一拨
秋水由风交给雾,升向空中
秋老虎一匹弱一匹,它们将灭失在白露前
落叶是轻的。云朵变得空旷
秋草挺拔得即将燃烧,放河灯、烧纸钱
开镰,诸事一起做。艾肺俞、水道、足三里
吃苹果、山药、白萝卜、红薯粥
烧腊,盐与糖收藏山河。
垒草垛的父亲(外二首)姜方(贵州)
秋天的翅膀在缓缓收拢
一切农事都垒进了
最后的草垛
现在父亲高于一切
一捆捆玉米秸
在父亲的臂弯团结起来
草垛越垒越大
父亲的背影越来越小
垒完草垛天就擦黑了
抛一根小径上去
父亲走下来
安抚刚刚分娩的土地
垒草垛的父亲
把土地打理得干干净净
把秋天折叠得整整齐齐
才放心地回家去
连枷一响
阳光很好
我家的院子格外丰盛
堆满了豆子、谷物之类
连枷一响
大地便轻轻颤动
四溅远去的谷物
也不敢偷偷入睡
连枷在天空展翅
在母亲的掌间眺望
连枷一响
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
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学几粒乖巧的豆
静静埋伏在稻草中央
阅读母亲劳作的姿势
连枷一响
秋天的意义更加明朗
天空充满谷物的香味
我的母亲明显瘦了
像一棵刚刚卸下谷粒的稻草
乡村的时光
刚刚睡个午觉,日头就偏西了
一块地只锄了一半,天就擦黑了
在庄稼地里转悠几圈
又到赶集的日程了
在土路上走了几趟
头发就花白了,牙就掉了
刚刚插好秧子,洗尽手上的泥土
就喊刨土豆尝鲜了
尝着,尝着
玉米就在身后悄悄挂苞了
稻禾就在前面匆匆灌浆了
刚刚追完化肥,抬起头来
就闻到谷香、看到稻*,要喊开镰了
腊月里刚过门的儿媳妇
也要喊分娩了
屋里屋外刚刚理出个头绪来
要喊杀年猪了
苦日子挺过来以后
乡村的时光仿佛短去一大截了
不说墙头的狗尾巴草
就连屋后的山桃花也感觉到了
田野的呼喊(组诗)朱佳发(广东)
放牛
天空的摇篮,盛放着山坡与树林
油桐树积攒的阳光飞针走线
总在惺忪时分,缝着蝉鸣的补丁
上午八九点钟的光芒与绿坡,严严实实
把童年闭上,鲜红,如一床棉被覆盖眼前
火的世界里,融化的眼睑安然入睡
犹如山坡与梯田,天衣无缝
农事催醒季节,吆喝擦亮犁耙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片刻的小憩,树上的战场
四时五谷与说岳隋唐三国水浒一片混战
无需三板斧,不用长矛与断喝
饱满之后,油桐子与连环画一起坠落
英雄在梦境里纷纷扬扬
秋风歇脚叶尖,不动声色
正午12点,反刍一个上午的阳光之后
老牛准时从坡上回到树下
把岳飞张飞程咬金秦叔宝
二小放牛郎和刚拔的兔草,装满一畚箕
塞进我那瘪瘪的小肚子,牧归的石砌路上
不规整的蹄声和足音,咕咕叫着,沉闷而响亮
夏收夏种时节
太阳合着酷暑的韵脚,明放*箭
季节在身后穷随不舍
弯腰的美学,刀刃的饥渴
稻茬阵列森严,步步进逼
谷粒飞沙走石,在戽的大漠堆积金*
打谷声击退响雷,飞汗砰砰作响
镰刀戽斗,箩筐谷笪
风车呼啸,吹稗留谷
犁耙辘轴,脱秧莳田
十指蛟龙收放自如,游走水田泥海
手无寸铁的智慧,如秧苗
扎稳脚跟,拔节而上
一丘一丘的绿,一层一层弥漫
在群山之间,妖娆着一年的炊烟
入夜时分,晒谷坪抖落一身金*
米色的肌肤,如立秋的糍粑,裸露羞涩
月亮给远山近屋悄悄蒙上双眼
奔跑跳跃的黑点:星星的影子,左冲右突
男娃追逐打斗正酣,丫头坪角一惊一乍
“月光光,走四方;四方暗,走田坎……”
脆嫩的歌谣,夏夜唯一透明的遮羞布
溪水般荡漾在古老的月色中。村庄惓意顿消
田野的呼喊
整个山凹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从家里到学校的田野,节选的冬天
奔跑,追赶,呼喊,整个村庄
只奔跑着一种声音
十岁的肚子紧贴后背,放学之后
厅堂空落,家门紧闭
一个转身,莫名的*气自导自演
我把自己摁回十岁的剧情
错过的饭点,瞬间引爆整个童年的饥饿
咕噜咕噜叫着的,不是叛逆,不是责怪
在梯田间如履平地的,也不是勇敢
剧情的反转在于与母亲的邂逅
劳作归来的母亲,灰头土脸,锄头
如一株狗尾巴草迎风直立
身后的田野,陌生得像一场败仗
而空腹返校的读书郎
则是一枚泄气的败卒,突然低头猛冲
冬日田野,在母亲的追赶和呼喊中
不解地龟裂着,委屈层层叠叠
比倒翻的泥土还坚硬
憋着的泪眼,只飞奔一种声音
拔兔草
在田坎,我就像翻开课本
野草,一丛一丛地,不成行,不成段
但没有一个生僻的词和字
我能准确地叫出它们,兔子的粮食
就像轻而易举地读出课文
并把文字写进作业本
在山坡,我又打开课外书
更加高大的植物,点头哈腰
哈,我都认得你们
你们就像我天天一起玩的小伙伴
不用叫名字,彼此眼里也会发出亲切的惊喜
在幽谷,我知道,那是我连环画里的人物
历史和故事可能会搞混,但你们这些
大人们说兔子最为营养的食料
我就像记得英雄一样过目不忘
比如这兔子的人参,叫驳节草的
一节一节,长在山涧洼地,像我一样高
一折断,便溢出小白兔一样的汁液
拔驳节草时得由姐姐带着
翻好几座山,来回一天,但我一点都不累
我把每次拔兔草都当作一场考试
每次背回满满一筺兔草
我都像从学校领回奖状一样开心和得意
父亲烧制的陶罐(外二首)李勋(湖北)
那些年低头不是不想用一根精气火柴擦亮小屋灯泡那些年的秕谷随草头挑回来不是不想长出饱满的米粒样只怪干瘦的风夺走了水田的愿望守在小院的*狗嚷嚷也蹲不出几次天光又肥又大的月亮跑到隔壁地主婆家里去了三叔总是小心翼翼用一只生存的陶碗几番试着也无法淘出细碎的月光如今笑傲贫瘠的山风在精致果盘里来回走动童谣丟在山野长成了一串串熟透的葡萄多少回二婶很是用心把山岗上左五婆的哭鼻声也是笑着腌制在菜坛中抓一把黎明鲜亮了以后带电的日子我在父亲烧制的陶罐中渐渐长大月色灯盏光华母亲的笑脸
母亲的蔷薇花我不知道我的年轮是小河看管还是春风滋养小时候常爱跑到月亮的梦里去捉草丛中偷看水塘的星星结果稍不慎脚一打滑就掉进故事刚刚展开的渔网里撇一只山道枝丫叹息淋雨的故乡怎么一下长成了落汤的模样我一个人只好拄着忧郁走向了远方还好回来时竞发现我的生命从油绿梦中苏醒于荷花满塘的六月结下了一颗多么好看的莲蓬籽你看那一道世事的风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跑到淘洗的河边兜了一圈轻巧上岸时发现母亲在太过于堆笑的梦中也开了一朵往事的蔷薇花当父亲甩下那一竿日头走时记得那些年的春花水月和秋韵也就渐渐有了民间叙事的烟火味道……
一株饥饿的稻穗灯把童年拉进虚拟的稻田一缕光是一株金色的稻穗星星在池塘发出蛙鸣比夜色更拨凉拨凉那口枯井装满了太多心事波澜不惊看我随河水而去在他乡我完成了一株禾苗从分蘖打苞扬花到果实饱满低头写诗吐一个字就是一粒谷子举杯望月会扯痛脚下一片根系任如何腾挪躲闪也躲不开故乡赶来的枯井蛙鸣还有一盏煤油灯的光芒
父亲的手相(外一首)田洪元(四川)
到了春天父亲的手就摊开了如一块秧田平整后的模样
穿过手掌的纹路粗细不一它们是父亲施肥、插秧、除草都要一一下脚光顾的地方
一块稻田要动用多少汗水?才能浮起父亲的笑容和一个书包越来越沉的份量现在,父亲躺在田家湾的地下只有一截石碑站立在半坡上挺直、沉默、简朴,都和他生前一模一样石面上也密布着浅沟、深壑、长线、急弯我用手指轻轻阅读着它们好像在翻看父亲一生的手相
春风吹过秧田
田沉默地躺在水中用尽全力把怀中的秧苗举起托向天空
风轻轻地从远处跑来拨开秧苗悄悄地对他耳语天空,已在你的怀中
风里的稻子(三首)
祝宝玉(安徽)
客家谚语:春东风,雨咚咚。——题记
春风灌满田园的丰盈
以秧苗的绿燃烧岁月芳华,扩展人间博大
将丰收的期盼输送民间,给每一片水田装置阳光
自成诗歌的体系,随时歌吟
一滴雨,荡漾童年歌谣般的记忆
翕动的泥土讲述着客家人的离合悲欢
稻香青青,嵌入*昏的抒情
那窄细的脉搏,涌动着爱的暖流
伴随着淡淡的思绪,用言辞构筑稻子的静香
感谢春熙初照,感谢绿水簇拥
走进一片稻田初开的情窦里,牵手朦胧月光
抚平光阴里梦的皱褶
坐在稻田里,聆听人类的预言
与星辰互为彼此的修辞,把尘封已久的思绪摊开
调和不同的韵脚,改变文法结构
隐身在一枚如稻的词语里,感知春夏,秋冬
稻之遐思
客家谚语:立夏起东风,早禾收割丰;立夏起北风,十口鱼塘九口空。——题记
山谷被重新谋篇布局,雕琢细节
在微妙处闪光
稻子成熟的象征。继承绵密的叙述,添加斯文的调子
指出每一个客家村落最鲜明的主题——
淡然的朝朝暮暮有所见证
打磨金属,使其锋利,或简约地论断
那些早禾收割的时节
百感交集在东风与北风之间,松开时间的线头
向相反的方向奔跑,一条大道走到底
必然与曾经的场景邂逅
所有的稻子都呈现飞翔的姿态
在粼粼的光河上谱写一阙苍茫的客家乡曲
作为大地的一部分,我们都有理由向往美好的生活
向往一片稻子的丰收,暖爱渐次铺开
这是最完美的起始——
守望稻田
客家谚语:小暑一声雷,晒谷搬去又搬回。——题记
打开大片大片水稻的灿烂
逼近那些反复出现的词语,阳光,阳光,阳光……
走进稻田,走进泛滥的诗歌
与频动的名词商榷人间的格调
向上的,积极的,光芒的,保持着盎然的态势
沾染上金*的彩色
牛羊,炊烟,犁铧,耕播,田径
写进古老的镜像,从虚影里解读客家人内心的真实
恢复季节秩序,调顺风和雨
一种温暖的光泽,滋养生命的新生
于是,寻找到一些照亮逼仄的明亮,照亮背面
看清母亲流泪的眼睛
那可爱的稻子,成为我怀旧的钥匙
唤醒沉睡的记忆,赢得辜负岁月的宽宥和救赎
温厚与饱满,在我的掌心上沉淀
客家农事写意张之(四川)
一
客家人,在农谚里深耕。抬头的村庄
低头的稻谷
有布谷鸟此起彼伏,像散落田间的
节气
“春唔种,秋冇收”,一张春牛图
打开了光阴中夕阳煨暖的炊烟
细雨微斜,不沾衣,只沾湿了
一个身披蓑衣的人,他体内的稼穑
与良田万顷
阳光在谁的指尖上发芽
灌浆、抽穗、拔节、开花。像心跳一样
明亮,和温暖
二
把一粒稻谷埋在惊蛰里,就像一条河流
掩映群星,笔尖上的鸟鸣
滴落于一亩一亩春秋的卷帙
雷声滚动
雷声是压低了嗓音的牛哞,和远处的
风铃。雷声最初是一朵豆蔻里的花苞
被日子慢慢催熟
在草尖挑起的天空,写下一颗一颗
斗大的文字
在客家族谱里
种下流水与青山,借此安放我的乡愁
和迁徙,那不为人所知的命运
三
我把节令过成了一首诗,平平仄仄
在谷雨处起意,在秋分时落笔
而清明,只适宜与一株庄稼
促膝长谈
只适宜在客家的农事里
耕读岁月,诗礼传家
用一阕民谣,为梦想分行
为诗意断句
用农历刻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