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嗅月季间
文/秦娥
我在树下徘徊又徘徊,是在想怎么给朋友经营的“夜听”栏目交篇应景之作。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响起“啧啧”赞叹声,我循声望去,原来,院里的月季花开了。月季花旁,几个糙老爷们一边剔着牙抹着嘴,一边发出赞叹声。看他们的衣着,你就知道,这些都是些成天使枪弄棒打打杀杀的主儿。我这样说,完全没有贬意,只是想表达一种“反差萌”罢了。他们站在那儿,有的叉着双手,有的半张着嘴,都像是见到久违的美女一样,心旌摇荡,又难发一言,恨不能登时把李白请来,咏出一打清平调,就只有“啧啧”不停的份儿,画风透着一些些诙谐与幽默,如果让丰老师画出来,不知该有多有趣。
我一向最怕扎堆儿,这会儿双腿却由不得自己地凑了过去,眼睛鼻子都有点不够用,看看那朵,瞅瞅这朵,左嗅嗅,右闻闻,用乐府的口气就是:我嗅月季间。我嗅月季东,我嗅月季西,我嗅月季南,我嗅月季北。
说也难怪,今天是芒种,是红楼女儿们送花神的时节。而院里的月季,却在这时盛开了。美得那么娇艳,那么娇艳,而且花期还特别长,它会陪伴我们度过整个夏、秋季节,一直开到霜降,开到叶子都泛了红。
月季花开,是这段日子最大的福利,我每天都会凑上去观赏,一朵一朵地吸吮花的芳香,有几朵是几朵。日子一长,我觉得自己比蜜蜂更清楚,哪朵花更香,哪朵花不香。
有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说什么大自然是公平的,艳的不香,香的不艳。我曾经信以为真,月季花却告诉我,这是大错特错。譬如,那朵红得发紫的,不仅艳而且香,那朵洁白如玉的,气味和颜色一样清淡。香与艳,排列组合出来的结果至少有四种,有的又香又艳,有的香而不艳,有的只艳不香,有的既不香也不艳。香与不香,和艳与不艳一点关系都没有。由此可见,人生想要快乐点,还是别说什么公不公吧。
上世纪90年代末,东风劲,改革急。曾经有过无限辉煌的建筑“老大”公司被时代大潮拍死在了沙滩上。昨天还在忙着搞什么ISO认证,又是做制服又是迎检查的,大家还在争论着制服颜色是孔雀兰好还是藏青蓝好呢,不料一夜之间却破了产。我们被迫在买断工龄的合同书上签了字,就这样,一纸合同,命运之神彻底把我们撂在了半道上。
从小到大,占得人间一味迂的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仿佛就是被一个念头支配着,那就是靠自己的力量,跳出农门,有份稳定的收入。得到它,寒窗十多年,可是失去它,只隔着一张纸的厚度。
那段时间,耳边白天黑夜都盘旋着“从头再来”的聒噪声。造化弄人,没人性,无底线。其荒诞,有时比卡夫卡的变形记更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怀疑自己就是悲惨世界里那个最不受命运待见的家伙。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呜呜咽咽的箫埙,爱上了飘飘洒洒的雨雪,还有幽幽暗暗的夜色。
也是在那时,我更深地明白母亲当年有多难,为了把我们几个供养出来,单靠父亲那点儿死工资是不行的。一直在老家务农的母亲,刚一迁来城市,就不得不学着挣钱补贴家用。好在她会缝纫,她敏锐地感知到高原冬季的酷寒,一到初冬季节,口罩就成了许多人的“刚需”。于是,几经辗转张罗来一匹匹纱布,做起了口罩加工的活计。裁剪、制作只需多付出些体力,这对苦过来的母亲来说倒是不难,难的是销售环节。那段日子,一向刚强的母亲都掉了泪……眼看着一摞摞口罩堆在家里,这也不是事儿啊,先是低价转手给几个老乡介绍的小商贩。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她终于鼓足勇气迈出了家门。那一晚,母亲格外开心,虽然在街头辛苦一天,都没舍得吃一顿热饭。回家时却给我们每人带来一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压抑了数天的小家,终于有了笑声。失业后,我也有过两次“练摊”的经历。一次是节前卖对联,我在《过年》里曾经提及,一次就是夜市卖洗衣液。对,这就又回到月季上来了。
那是一款月季牌洗衣液,上面有一枚小小的月季花商标。在我生命的花季,我和月季的交集就是这样一朵虚拟之花。如果不是眼前这片姹紫嫣红的月季花,这事我早忘到爪哇国去了。
那晚,我站在马路牙子那儿,身体僵硬,表情木然。一群嘻哈少年很可能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窘态,故意怪声怪调地侃价,我支支吾吾话还没说完,他们一边调侃着一边就只剩下了背影。就这样,直到灯火阑珊、市散人空,我连一瓶也没卖出去。
后来,我以这段日子为背景,写了一篇《宛如平常一段歌》,现在想想,似乎带有某种“青春祭”的气息。再后来,我就有意识地去忘记、忘记。
今天,看到盛开的月季花,那段和“月季”有关的日子猛然又跳脱出来。
原来,那些你以为消灭多年的记忆,总是会在某一个特定时刻,突然被激活,提醒你,警告你,你越是想忘记它,它越是追随你,依附你,缠绕你,直到你彻夜地接纳它、融化它。
Rose、rose、rose,还记得在那所乡村中学大声朗读这个词时的新奇感,它使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和土地、务农拉开了距离,未来,似乎被涂抹上了一层旖旎、妖娆又朦胧的玫瑰色。
月季、玫瑰和蔷薇,英语都称rose,汉语则习惯把花朵大、单生的品种称月季,小朵丛生的叫蔷薇,可提炼香精的叫玫瑰。不同颜色的月季有着复杂难记的花语,红色月季就不必说了,你懂的;浅一层的粉红意味着不深、不够,刚开始,于是它就表示初恋;蓝紫色那样高饱和度的颜色比较小众,于是就引申出了“珍贵、珍稀”的意思;而双色表示矛盾或兴趣较多,三色表示博学多才……这些花语究竟是怎么形成的,不得而知,却也还是不难理解的吧。毕竟,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人和人总能见着,心和心却碰不到面儿。不过在我,面对娇美的花朵,毫无抵抗力,都很喜欢。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花更可爱的东西吗?当我越是摆脱了物质的桎梏,就越是觉得花朵、轻风、细雨、白雪、明月的可贵。就算心情再不好,看到花儿都忍不住嘴角上翘。
在最好的年龄,有多少错过,甚至成了过错。
时隔多年,再见月季,我情愿把它当作一种额外的补偿与恩赐。
多美的花儿啊,从春末一直开到初冬。站在离天最近的高原,说它“晚开春去后,‘独秀’院中央”虽有些夸张,也不是全无道理。这时节,春花都已谢了,而夏花里,石竹的花朵终究太小了,蜀葵还没有开,菊花也还要再等些时候;说它“能斗霜前菊,还迎雪里梅”也近乎过誉,毕竟,月季谢后,要等到梅花开放还早得很呢;赞它“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更是同理。写诗毕竟是写诗,诗人笔下的月季,是抽象了的花朵。
我只用心享受它的美它的香,尽量不错过每一次亲近它的机会。这样今后的我,就多少能减轻一些临死时什么有营养的话也说不出的焦虑,一笑春温。我就能附和维特根斯坦说: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或者像司汤达一样说:活过,爱过,写过。
哦,对了,开头提到的命题作文还没有着落,何妨?你看,沙枣花银光闪闪,朝我抛媚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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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秦娥,本名王改芳,青海公安文联理事,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随笔、报告文学等数百篇作品见于省内外报刊。现就职于青海省公安厅*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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