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深山，尝百草，像猿猴一般攀缘在悬崖峭壁上采集药材，夜间露宿山间，用石头灶台生火做饭。这种职业就是采药人。年近70的吴岐*已经在粤北的深山老林中采药50多年，是当地仅存的职业采药人。
他遍行粤、湘两地大山，用采回的山草药治好了很多患者。清明节前后，正是春季草药采集的高峰时节，也是采药人最忙碌的时段。近日，本报记者跟随这位老采药人，实地体验了一回采药人的艰辛。
文、图广州日报记者肖欢欢清远市高田镇的一处山脚下，随着几声犬吠，吴岐*端着碗面条从屋里款步行出。因常年在野外采药，吴岐*皮肤黝黑，身体看起来非常魁梧壮实。他的普通话带着当地口音，有些难懂。院子里，堆放着很多如木柴一般的中药切片，还有一些树枝藤蔓。
点击观看采药人吴岐*的深山绝技
诗意生活：喝野菊花茶吃鲜花饼“这是草珊瑚，专门制作草珊瑚含片的，也叫九节茶，清热解*。这个是山龙眼，去水消肿，祛除产后风，也可治肝癌。这种是两面针，可以治风湿关节痛，跌打损伤。以前用人工切，现在可以用机器了，方便很多。”说起中草药，吴岐*很有神采。
院子角落还堆放着一堆干柴。徒弟阿兰告诉记者，这是用来炖煮沐浴汤药用的。泡草药浴要四大桶水，要用柴火煮，让草药中的精华完全溶于水。吴岐*的两个徒弟每天轮流操作，凌晨3时就要起床熬药水。
柴房对面是熬药间，里面并排放着4口大锅，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中草药香。阿兰说，熬制这种草药需4-5个小时。
熬制草药
吴岐*是中草药世家。他记得，祖父从小就带着他用中草药给村民们看病。他的中草药技艺，来自从父亲的传承，也来自拜师学艺。
他的师傅是梅州一个寺庙的老禅师。在他17岁那年，父亲打听到禅师经常在大山深处采集中草药，于是将吴岐*送去学艺。师傅将他的名字从吴俊朝改为吴岐*。
“采药是一门非常难学的技艺，光入门就需要5年时间。”吴岐*说。需要辨识的中草药太多。认药也分一看、二摸、三闻、四尝。
没有实物的草药就需要看医书，像《本草纲目》《唐本草》。当年师傅领他进门，首先教的是辨别有*草药。毛地*、大茶药（断肠草）、马钱子、夹竹桃、洋金花（曼陀罗）、雷公藤……师傅领着他挨个辨认，认错了就要挨板子。
5年下来，他已经可以辨别多种草药了。接下来学习如何在悬崖峭壁上打绳结，采集一些罕见的“仙草”。
吴岐*的家就在山脚下。他用木板和藤蔓在院子里搭起一个茶棚。他喝的茶是从山上采回来的野山茶和野菊花，还用山上采的鲜花做成鲜花饼。生活悠然自得。
行有行规：入山前要先祈福69岁的吴岐*依然每天上山采药。他的作息十分规律，晚上10点之前睡觉，早上5点钟起床，这是他50年来上山采药养成的生物钟。本报记者近日也跟随吴岐*体验了一回深山采药。
出发前一天的晚上，吴岐*就把进山所需的装备准备好了：一双登山鞋，一把柴刀，一个铲子，一个望远镜，两个蛇皮袋。蛇皮袋里装馒头、面包等干粮。还有一壶水，返回时装药材。平时一个人上山，吴岐*还随身背一个小铁锅，装一袋米，一袋引火柴，带上打火机，用于迷路后露宿山间时生火做饭。
吴岐*告诉记者，粤北山中有几百种山草药，何首乌、七叶一枝花、石斛等都是比较名贵的。小时候出去采药，凌晨3点钟就起床出发了，因为有些草药必须带着露水采。
吴岐*在深山中找草药
那时穿带钉草鞋，背竹篓。尽管竹篓边上缠着一圈布条，但一天下来背竹篓的地方还是要磨破皮。更凄惨的是穿草鞋爬山：天晴时一天下来脚上磨得全是水泡，需要用刺把水泡挑破，用布条缠住继续赶路。
下雨天，草鞋行走泥泞的山路上像跳舞一样。半天下来，他就成了泥人，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早上5点多，天还没亮，厨房传来吴岐*窸窸窣窣做早饭的声音。6点钟，吴岐*带着两名弟子准时出发。出发前，他先进行了一番“祈福”仪式。
他燃起一支香，口中默念着山神、药王爷的名字，祈求他们保佑进山顺利。“这都是祖师爷传下来的的。”吴岐*说，采药这个行业有很多行规。一是不管多贵重的药材，不能全部挖走，要留下一部分，给后人留下药源。
二是独苗、幼苗不采，让山间的草药能生生不息。三是上山前要祈福祭祖，默念神农、药王爷、山神的名字，祈求自己能采到更多名贵药材，也希望山神保佑自己平安，避开野兽。四是和同伴进山要少说话，相互之间不直呼其名。
经过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行人来到一处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车子再也无法向上。连日大雨，山间雾气蒸腾，宛若仙境。路面湿滑，藤蔓纵横，吴岐*在前面用柴刀拨开杂草和树丛，如履平地。
“这种叫做紫花地根，也叫菟儿茶，有清热解*的功效，对女性乳腺增生有效。这种是目镜草，有祛风湿、通络、降血压的功用。”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坡上，吴岐*向弟子介绍山中草药，如数家珍。
记者体验：深山中奔袭12小时他如履平地冒雨在杂草中走了两个小时，吴岐*却毫不喘气，依旧趴在草丛中，挑选草药。有些根系埋藏较深的，他就用小铲子将根部的泥土挖松，慢慢掘出来。
中午12时，在一处十多米高的岩壁上，吴岐*像猿猴一般攀了上去，惊呼“快看”，语调中满是惊喜。
这是一种高约10厘米的小草，星星点点的浅紫碎花顺茎盘旋而上，像一条小龙。“这种草叫盘龙参，只在清明前后才有，一天下来找不到三两株。比冬虫草还珍贵，一两能卖几百块。可以治疗痛风、糖尿病、高血糖。闻起来像人尿，熬出来的水却很清香。”吴岐*挥舞着双手，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挖草药也需要技巧。一位弟子把一个药苗挖断了，吴岐*大呼惋惜，让她把断苗捡起来。“药材是采药人的心血，半点也不能浪费。”吴岐*边说边向弟子展示如何用好药铲。“铲子要贴地，用巧劲。熟练的采药人，一铲子就出来一棵，一天下来能采上百斤药材。”
午饭是早上带的馒头，就着山泉水喝。开饭之前，他掰了点馒头丢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药王爷、山神爷保佑。”休息半小时后，一行人继续开始寻药之旅。
“平地上能采到的都是普通草药，想采到‘仙草’就要爬悬崖峭壁。”吴岐*说，珍贵稀有的草药往往生长在人迹罕至之处，比如七叶一枝花、何首乌。
到下午6时，天色已经擦黑，奔波了12个小时的一行人开始下山。吴岐*依然健步如飞。
遍访大山：能辨识多种中草药吴岐*记得，小时候有位村民右腿被蛇咬了，问了很多医生都说要截肢。最后，父亲用中草药口服加药浴把*退了。从那时起，他就觉得采药可以治病救人，功德无量。“小时候觉得上山可以吃野果，听鸟叫，好玩，等发现采药的苦，已经迷上了，没法退出了。”
他说，不同的山草药要在不同的季节采摘。有经验的采药人都知道一句顺口溜：春采茂叶，夏采红花，秋后采根，冬拾枯花。3月份开始挖盘龙参，4月份挖半枝莲，5月份是牛大力。
采药人，首先要有基本功。入山采药前要了解地形，山中有没有*蛇猛兽出没。要像个土地爷一样有空就去巡山，遇到不认识的草药就问师傅，时间久了，山里哪个角落有什么草药，心里都有数。
其次，采药人还要有好眼神和嗅觉。“几百米开外的药材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不仅靠眼看，还靠鼻子闻。”吴岐*点了一支烟，自豪地说。
吴岐*家中收集的名贵中药材
常年在深山的悬崖峭壁上行走，吴岐*也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每一步都格外小心，还不时四下查看——有没有野兽粪便，有没有*蛇痕迹。
一处低矮的灌木似乎有规律的倒伏，旁边还有不明脚印，吴岐*赶紧让随行人停止脚步，折返回去换一条路走。附近可能有野兽出入，要避开。
记者注意到，吴岐*不走大路，专门走草丛，拿着柴刀一路披荆斩棘。“草药一般都在少有人走的地方。”吴岐*说，清远有很多大山。
到通往粤北韶关的丹霞山，再往北到湖南的莽山，山中都有很多中草药。50多年间，他已经访遍粤、湘两地的大山，大概能辨别出多种中草药。对吴岐*来说，漫山遍野的中草药都是宝，一年到头都采不完。
危险行当：常在悬崖峭壁上“荡秋千”在吴岐*的记忆中，粤、湘两地的深山老林中有很多野兽、*蛇，采药人从小就要训练出矫捷的身手和野外生存能力，寻找水源、野果，认路，生火，这些都是基本功。
如果被*蛇咬伤，也要及时用草药解*。“半枝莲、大叶七星剑、白花蛇舌草这些都能用来治蛇*。”有时为了找一种草药，要在山中待上两三天，在山中生火露宿。
采药中碰到野猪、蛇更是常有的事，还会失足掉落，轻则摔伤，重则粉身碎骨。吴岐*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30多年前，在韶关的岩壁上采集草药时他不慎滚下了山，险些没命。
所以，在悬崖峭壁中采集名贵药材，通常需要两人同行。绳子一端系在山顶的大树、岩石上，另一端拴在腰间，如果山顶没有可以固定的岩石，就让一人坐在山顶，把绳子系在腰上，抱住山上的岩壁，另一端拴在采药人身上，慢慢放下绳子。
吴岐*也曾在这样的悬崖上采药。受访者提供
采药人在岩壁上缓慢挪动，寻找药材。他把这个过程形容为在悬崖上“荡秋千”。“有些悬崖土质松软，采药人除了担心自己跌落悬崖，还要防止从山顶上滚落石头。”
年，吴岐*刚开始学采药时，站在几百米高的悬崖顶时，双腿也有些发抖，但经历多了就习惯了，战胜恐惧后的喜悦让他很有成就感。
“年轻时就像猴子一样，身轻如燕，百十米高的悬崖，爬下去也不怕。一天走上百十里路不是问题，背篓里面装七八十斤药材，一口气走十几里山路都不歇脚。”但如今，他岁数大了，也不再冒这个险了。
最大愿望：把山草药绝艺传下去野生名贵草药现在已是稀缺资源。以七叶一枝花为例，市场价格已达到元/两。因其药用价值高，生长期长，数量少，且采摘困难。
野生种子一年后才会发芽，每年只长1-2厘米，且长在潮湿的崖壁下面。能找到一丛，就像中彩票头奖一样。不过，他的药材基本上用来治病救人，没有多余的拿来卖。
吴岐*说，他上山采药是兴趣，不为赚钱。经常有患者得了怪病来找他，病治好了却没钱给，送一些水果、土特产之类的给他，他也很开心。镇上的一些中药房经常来找他要一些紧缺药材，他经常一分钱不收就送人了。
让吴岐*担忧的是，自己快70岁了，上山越来越困难，而自己这一身好手艺却没有人掌握，恐怕要失传。
为此他收了两个徒弟。但对于学习效果，他不太满意。“现在才学了皮毛。山草药技艺，靠的是苦功，要坐冷板凳，三年五年在山里摸索。天天在深山老林里，有时还要露宿山野，现在的年轻人难吃下这种苦。”
吴岐*希望更多的有心人来找他学艺，他也很乐意将自己的山草药技艺和疗法传承下去。他还向清远市清新区申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这种传统文化发扬光大。
广州日报机动记者部出品
编辑：陈诗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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