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媒体求职招聘QQ群 http://www.trends-love.com/shangye/16284.html祭父郭国亮
作者简介
郭国亮，男，山西省长治市某中学美术教师。从小生于农村，长于农村。世道沧桑也无法改变我深深的乡村情节，对故乡的情，始终萦绕于心。我爱那片贫瘠的天空，那里珍藏着我儿时的快乐密码。
祭父
郭国亮
今年开春的一天早上，听母亲说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父亲还是原来的模样，健步如飞，能说能笑。末了，依稀记得说缺少过夏的衣服，就梦醒了：这是你父亲托梦来。我应着母亲说：是啊。平时看着别人和自己的父亲走在一起，我特别羡慕，如果也能和父亲并肩同行，那该有多幸福！父亲要是还活着，今年应该六十四了。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经年累月，在土里刨食，靠力气挣钱，从不叫苦，也不惜力，一天清福没享过，直苦了一辈子。人缘很好却不长寿，没能过五十。清明节前两天，我专门回老家给父亲做了十五周年祭。
父亲年轻时，体格强健，活泼硬朗。母亲嫁给他，另一个原因是父亲成份好，祖上三代近乎赤贫。七岁时，祖父便去世了。兄妹七人，父亲排行老四，全靠祖母一个人拉扯大，清苦日子一言难尽。为了谋条生路，他十六岁，开始在县农场帮工，练就了一身待弄庄稼的本领。后来结婚，有了我和妹妹。父亲属于也工也农，村里没有他的工分，得交钱顶工分，才能分到粮食。早出晚归，也只能最低限度维持一家四口人的温饱。每次县里赶集，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会给我买个小玩具回家。虽然贫穷，小家却很温馨。八零年土地下放以后，父亲没明没黑到处开垦小块坡地。秋天，粮食蔬菜较以前有了明显增多，母亲也可以放心将粥熬稠些了。
父亲冬天抽空从河滩背来石头作基石。春天，在崖边支好模子打土坯，几千块土坯哪！父亲干起活来，脚下生风，手底飞舞。光着膀子，浑身是劲，结实的臂膀，两只大手像铁钳一样抓住杵子，用力往模子里的土砸去。像电影长镜头里的英雄特写，又像写实油画里的北方汉子，朴实、粗犷、勤劳。一块又一块土坯整整齐齐码成一绺，土崖下像条长龙。一个人硬靠力气换来三间土坯瓦房。结束了“窜房檐”（到处借住别人房子）的历史，那年我七岁。搬家那天，父亲凌晨两点就开始摸着黑搬家，其实也就数的清的几样家什。大小三个水缸，一个放粮的木柜，两个母亲出嫁时陪嫁的木箱，以及其他日常杂物。他说兴奋得睡不着。早上天刚麻麻亮，亲戚过来帮忙时，看到东西已全部搬完。就开玩笑说，缸里，箱里藏着大元宝呢，不让外人动。父亲挨着发烟点烟，心里像灌了蜜，高兴的合不拢嘴。快该备午饭时，母亲兴冲冲从西房出来，向父亲摆摆手，只见菜板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这是我家的房子”，父亲问是你写的吗？我点点头。父亲哭了，母亲也跟着不停地抹泪。我知道我们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窝”。
父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勤快人，大动小事，只要人家张口，绝对是先丢下自己的事去忙别人的。修房盖屋，券葬垒墙，红白喜事，满月开锁，都有父亲忙碌的身影。每次帮完活，晚上吃席，总会在口袋里攒几粒油炸花生米或是一半块糖。推醒睡梦中的我，让我先数数碗里共有几粒，应该分给妹妹几粒，小手轻轻捏一粒连皮放到嘴里，满口生香，越嚼越觉得好吃，简直美味无比。第二天早上起床，还在反复舔嘴唇。
八二年冬天，村里决定将集体的五十亩果园，面向全体村民实行承包经营，期限为十五年，采取投标形式，投的最高的人获得经营权。大队窑洞里挤满了人，父亲也在竞标队伍中。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却热火朝天，心惊胆战。真像是场赌博游戏，叁佰元起底，当叫到伍佰壹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又有人叫到伍佰叁，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突然父亲叫到了伍佰伍，已经没有人敢再往上叫了。所有人的目光盯着父亲，当场签字，按手印，合同生效。散会时，村里人都说父亲准是疯了，等着赔光房子，卖儿卖女吧！父亲被吓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瘫软在地上，后悔自己的冒失，激动，心里后怕又无助。他之所以这样做，肯定是为了老婆，孩子，豁出去了。伍佰伍拾元放在当时，已是很大的一笔钱。（一个馒头五分，一斤猪肉九毛六，一个人一月大约三十余元工资，娶个媳妇也就不到俩百元。）最后，父亲被三个后生抬回我家，母亲也被吓得够呛。人家怕他寻短见，一再叮嘱母亲，可要看好了，不敢今晚出什么事。
第二天，想通了，反正横竖是个穷，既然已揽到手里，害怕也不管用，不如干一干试试。父亲承包果园之后，就成了全职农民，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专长，一心一意扑在地里。园子在村东头，坡地多，平地少，以苹果树，梨树为主，还有山楂树、枣树、杏树、桃树、核桃树、花椒树等。好几百株挂果树。通往地里的路是只有脚掌宽的羊场小路。父亲每次往地里走，都不会白走路，去时肩挑农肥，回来背做饭用的柴禾。扛着对日子的美好憧憬，披星戴月，苦中有乐。每到挂果季节，父亲便一个人住在黑乎乎的东坡边看园子，陪伴他的是一只狗和一盏油灯。有一年清明节，一户在外地工作的人家回乡上坟，把贡品撒满了坟堆，父亲看着可惜，捡回去，保管好，怕坏了我的牙，一天只给我一颗奶糖。我天真的问父亲，东坡那边是不是住着神仙，您也学会变戏法了。
父亲干活下力，果园被他打理的很好，没几年，我们家便翻了身，日子比先前好多了，至少每天中午都能吃到一顿细粮。过六一，母亲给我扯上布做了一件白色的确良面料衬衣，买了一双白球鞋（同学里还有好多穿着大人衣服改过来的，脚上是千层底布鞋），心里感觉无比自豪。家里的房子也换成了砖面的，我和妹妹的童年几乎是以果园为伴度过的。打猪草，摘苹果，打枣，拾柴，看园子，送饭等等力所能及的简单活儿，早已轻车熟路。
有一年秋天的傍晚，马上就到下果期，却突然起了大风，小灯笼般的黄梨掉一个会捎带俩。父亲站在狂风中大声呼喊我的名字，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让风停下来，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内心对风的愤怒。看着满地黄洼洼一片，父亲心痛极了。
他很疼爱我和妹妹，什么事都顺着我们，也很少打骂。看着父亲、母亲整日劳顿疲惫，我已对上学感到厌倦。中考成绩也不理想，灰心、沮丧、迷茫、自卑、叛逆，又觉得应该替家里做点什么。跟父亲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半天没有吭，只说你想好了就行。实际上他内心里是极为反对的，他知道我比较倔，不想争执，面上尊重我的选择，背后和母亲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不念书会苦了孩子的，没文化将来可怎么办？为这事父亲整夜睡不着，却又无计可施，任由我任性胡来。
九二年，父亲看到搞运输挣钱，便将大部分果园托管给舅舅，买了台十二马力四轮拖拉机，专门运送建筑材料。拉沙卸砖，装沙父亲用的是大号铁锹，我拿平锹。干沙子灰土特别大，装完一车，整个人像落满霜的兵马俑，满鼻腔是尘泥。有时候砖刚出窑，余温热烫，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磨得手上都是水泡，汗水沁得衣服像洗过一般。父亲总提醒我多休息，别累着，他却再累也坚持着不停下来，他想，卯足劲干完，还能多跑一趟。看着父亲，又脏又累，还有已伸不展的胳膊的背影，我心里十分愧疚。为了家庭父亲拼尽了全力，作为儿子的我，在重活面前竟然力若缚鸡。他手抓大马勺，直接从水缸里舀一勺冷水，一饮而尽，抹抹嘴，笑笑说，力气是浮财，用完还能来。我的内心别提有多难受了，真是无言以对。父亲把劳动的快乐与豪情，以及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与担当，铸成一座丰碑，永远定格在我脑海中，让我受益终生。
父亲知道我体格弱，根本不是做农民的料，四处找人打听有没有什么地方招工。家里种的大葱、萝卜、小米、干果，父亲尽拣好的送人，以期让我有个着落，即使每次都无果，父亲仍坚持四处央求人。有时候一个人躲在屋里抽闷烟，喝闷酒，他的心思比我更重，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整日依旧忙里忙外不停歇。
经过激烈的思考和几年的劳动磨炼，我希望自己能有所改变。悄悄和父亲说想念书，他仍是没有立马吭声，一会儿才张嘴，还是那句话，你想好了就行。他心里是高兴的。第二天从县城骑回一辆半新的自行车，说顶账要回来的，让我骑着去上学，其实是他花钱买来的。半夜窝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几回，恨自己无能，不懂父亲的心，暗暗发誓决不能让他失望。顶着别人讥笑的目光，与小我三四岁的同学坐在教室里，感觉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事，不现实却又最现实。多数人都不看好，但父亲觉得能行。
高考那天早上，父亲问紧张不紧张，要么我在场外陪你。我说没事，不用担心。其实父亲一直在考场外面待着，一分一秒的盼。看着所有考生都走完了，才回到家，告诉我们在外面做活刚回来。
我真的考上了，出乎别人的预料，父亲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干活的劲头有增无减，见人就发烟，告诉人家，儿子考上大学了，乐得比我都高兴。为了多挣钱，甚至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冬天也不闲着，到矿上背矿。大二那年寒假开学，路上雪冻得很厚，我早早起来步行到县城赶车。匆忙中忘了拿宿舍钥匙，出门时也没想起来。已走出两公里远的时候，听见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父亲披一件黑色旧半氅，站在黎明的雪地里，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更显得他矮瘦、苍老，手里攥着一串汗津津的钥匙，气喘吁吁。没等父亲张口，我的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不知不觉，父亲已不是那个健壮如牛的父亲，他老了，从来都没有觉得会老得这么快。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安全，好好念，家里有他在，一切都不要挂念。
等再见到父亲时，已躺在病床上，医院，还一股劲怨母亲，小病也惊动儿子念书。没事，没事，我身子骨硬着呢！别老往回跑，误课。走出病房，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奔泻而出，不能自已。父亲的病是累出来的，我就是凶手，一种负罪感让我百感交集，多么希望病床上躺的人是我，如果老天能让我替他得病，我会毫不犹豫。为什么不让父亲好好活着，他太苦啦！四十九岁，父亲像一颗天上的星星，过早的陨落了。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家。小声告诉母亲，去世后，用自留地那棵老柳树作棺，不要请八音会，穿上那件黑半氅就行。埋在咱家果园地，每年都能看到花开花落，看到自家人来地里干活。一定要看好孩子、屋子，微微一笑就去了。顶梁柱倒了，家里生活再次陷入困顿。
再后来，我和妹妹都有了各自的工作，也相继成家。我也成为父亲。每次过年过节的头一碗饭，一定是献给父亲的。我跪下磕头，儿子也跟着磕头。母亲说，你父亲没有享福的命，没能坚持活到现在，他一定在天上看着咱们，一定也高兴。
果园里苹果花粉红似霞，梨花洁白如雪，天空湛蓝的像倒置的海，大团的白云在头顶上翻滚、升腾，一群小蜜蜂在花间忙碌飞舞，到处一派春意盎然。一沓沓黄表纸点燃后，化成薄碳，像黑色的金斑惠凤蝶，袅袅飘散飞向远方。
愿我敬爱的父亲，泉下有知，一切安好！
不堪俗物扰，尘外觅诗心。
执行主编：我已成风
现代文部编审：如若是风、榴莲
古诗词部编审：倚竹听风、晨晞
首席主播：久石久
顾问：雨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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