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猪油的记忆
文/苏立敏
过年杀了猪,乡亲们把煮熟的肉腌起来,把生肉剁成一些肉馅,把猪肝猪肺什么的做酒菜,也把猪油熬了储存。在旧时,猪油是受人们宠溺的。
在烟火里,油是珍贵的元素。草木世界,柴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油不行,一年到头,春天人们盼望油菜籽熟,秋天盼望把花生挤成油,冬天又盼着把棉花赶紧剥了,把棉籽做成油,总是带着向草木讨要的心情,杀了猪就不一样了,猪一身宝,有了猪油,好长的日子里不用为吃油发愁,
切肉时,人们像探宝一样找寻猪肉里的猪油,把那层蓬松的白黄的猪油分离出来,那心情不亚于突然发现了宝贝,是期待它越多越好的。猪油比猪肉轻,多介于肉与猪皮之间,是很轻易就找到的。它在人们心中的份量比猪肉要重,人们在吃完猪肉后还可以从猪油里感受猪肉的香,猪油里的那点荤是迷人的,人们也习惯叫它腥油。
熬猪油不是捎带着就可完成的事,是需要少半天时间的,要专门把锅烧热,把猪油放进锅里,一点点把固态的猪油化成液态的。为了化开的速度快,也为了化得彻底,都是把猪油切成小块,放到热锅里熬的。不用大火,小火燃着就行了,固态油一点点化开,融化在锅里的液态油看着与植物油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味道奇香,相比之下,感觉植物油太清气了。
锅里化油的声音如溪水,“哗哗”很长时间,再怎么化也会留下油渣子来,猛一看像锈红的疙瘩,乡亲们把这东西叫“知嗦儿”。真是亲,凡是儿化了的音,一般都投入了乡亲们的喜欢,像这个“嗦”字,看着没有什么特别,其实也藏着乡亲们对它的偏爱,因为在故乡,人们把地黄那种药材称作“狗嗦嗦儿”,地黄长出的喇叭形状的花是很甜的,孩子们都喜欢采来吃。
孩子们尝地黄的花儿,和偷尝猪油的渣子是一样的,因为它们不是大口大口吃的东西,就是凑近了闻一下添一下的,所以相近的动作就有了乡音才能表达那个意境的“嗦”字,就是添一下的意思。
这猪渣子是舍不得扔掉的,都是剁碎了与白菜做馅儿包一锅包子吃,白菜软绵一些,猪渣子硬脆一些,吃着吃着,正常的声音里突然“咯嘣”一下,那是吃到香了,像是吃到了好运气一样,整个脸都是喜悦的,那脆生生的香,仿佛是很大很大的香味缩成了一个颗粒,香得无法形容,是肉馅儿比不了的。
有了猪油,人们就暂时节省下菜籽油与棉籽油什么的,全用猪油张罗过年的食品,烧肉用它,炸豆腐用它,甚至还用它炸油条与小果儿,不用时就倒进罐子里,凝固成软软的固体油,吃时用小勺子挖一点就行。有了猪油,做大锅菜是决不用别的油的,即使不从节省的角度说,别的油也比不了猪油的香气,猪油特别适合用在过年这段岁月里。
猪油的用途很多,蒸馒头时,面里加一块猪油,面就发得快了,蒸的馒头膨松,洁白,香甜可口。家里有猪油,那就是有宝贝。铁锅啥的洗净擦干,再涂点猪油抹匀可防止生锈;不穿的皮鞋,擦上点置阴凉干燥处存放,可使皮鞋光洁柔软;甚至可以当作润唇膏。猪油在医药上作用也很多,简直可以在中医铺专门为它开个抽屉,专治各种不舒服。
猪油炸的油条看着很混沌,不像植物油炸出来的有亮泽,是适合在灶火是烤一烤再吃的。想来那是多么温馨的清晨啊,粥做好了,就等着吃油条了,母亲去院里拿来那个铁架子,往炉口一罩,火苗一烤,油条上的油点就往火里掉,一滴油落下,火苗就多一点点热烈,“刺啦”几声之后,冒着热气的油条就烤好了,真是好吃又好看,想吃脆的人能感受到它的脆,想吃软的人能感受到它的软。
腊月的晚上,孩子们喜欢去街上玩,去杀猪的地方拾猪脚壳儿,里面摁进猪油,猪油中间再塞一个线头,点着,捏着它满街走,感受着微微的暖,小心护着光的摇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孩子。
各个部位的猪油用途不同,和肉一样有好有赖,我接触猪油最多的部位就是猪膀胱口那点白花花的油了,在老家时猪膀胱是属于堂弟的,在新家时又属于妹妹,没有我提着到处玩的份儿,都是他们不玩了挂在墙上时,我才有机会上前摸一把,最喜欢那小块猪油的手感,光光的,滑滑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干枯,真的,就是猪膀胱被风吹成皮了,一拍发出敲鼓的声音时,那块油还是那么细腻,像永远滋润记忆的小雨。